1.13.2022

一個下午,城市水岸

十月疫情緩和時候的公司活動,讓大家四五人一組,在自己的街區一起深度散步。於是我回到了住了近十年的傑克倫敦廣場,沿著舊金山灣步道往東南迤行。

原來傑克倫敦廣場附近是現代奧克蘭不光彩的起源地。一七七0年代,西班牙佔領了原住民 Ohlone 位於奧克蘭附近的土地,將土地封給了 Peralta 家族(學區小學的名字)。其後墨西哥自西班牙獨立成功後,仍承認 Peralta 的統領。一八四八年美墨戰爭美國勝利以後,墨西哥把加州賣給美國,美國雖然保證承認墨西哥人的地權財產,隨意侵佔墨人土地,先佔先贏的美國人卻遍地叢生。就是這個時候,三個這樣的無賴從舊金山乘船,帶著兩百名傭兵(更多的無賴)而來,從傑克倫敦廣場附近上岸,在現在的市中心佔地開發。Peralta 家族告上法庭,幾年以後雖然官司贏了,卻無力改變這些開發的潮流,只能被迫售地退出。後來其中一個無賴Carpentier 成了奧克蘭的第一任市長(美國西岸的歷史啊...)。

9.30.2021

診所

診所的最後一天,聽媽媽說忙到了超過十二點。最後這段時間很多老病人回來看最後一回,看病也打招呼,我輾轉收到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拍爸爸在診間的照片,稍微多聊一點就會聽到相認的語言,啊誰誰誰也是你爸爸的病人。

從前有段日子每到週六爸爸就會忙到半夜。從我有記憶以來爸爸媽媽一直一週工作七天,週末親子時間小孩沒人顧就跟著到診所,在藥局裡的小折疊桌邊坐著,拿眼藥水扮家家酒,大瓶橘色蓋子的是大橘子,小瓶蓋的是小橘子,黃色瓶蓋的是大檸檬和小檸檬,病歷送到藥局,媽媽跟我們下單,我和哥哥忙著從藥櫃裡抓藥上菜,玩到後來還有病人來跟藥局說他還需要大橘子一瓶。

坐久了無聊,媽媽給我們一些零錢去買吃的,我常常買回明治一盒四顆裝的泡泡糖,或是一盒圓圓滿是糖粉的草莓糖果,再被哥哥騙著兩顆草莓糖換他一顆檸檬糖。後來也走遠一點,從中山北路一段過那個如迷宮般 Y 字型分岔再分岔的地下道,到南京西路一個小攤子買可麗餅。那是一個花生可麗餅二十五元的年代。

10.18.2019

紐約。二0一九。句點。

在紐約的最後一個整天,那種不順利的日子。原本應該一班車直接坐到門口可以到恐龍博物館(自然歷史博物館),查了Google 卻要人坐過站再往回坐,上了車發現原來目的地車站在整修,和人群一起下車轉車,換站下車,走了一大段路,還沒走到就累了。走到以後發現,果然應該相信 Google ,車站整修只影響一個方向,如果坐過站再回頭就可以直接坐到門口。門口長龍,慢慢排,本想用時間換自由樂捐門票好了,排到了說想要看特展得付全額。然後連看都還沒開始看,大人小孩就吵了起來。

恐龍博物館恐龍骨頭收藏驚人,建築物卻實在老舊,動線混亂,展覽新舊內容品質參差不齊。在館裡隨時隨地都得和滿滿的人群奮鬥,不是午餐時間餐廳也直接滿到人坐在門口地上吃,只好勉強另外找了個空位吃路上買來的麵包。唯一值得安慰是特展暴龍發展史還不錯,展覽內容互動老少閑宜,也看到了新的長了毛髮的暴龍模型。這麼辛苦了大半天,後來問了事主恐龍博物館好玩嗎?聳聳肩,還好。只能說,我們被 Academy of Science 寵壞了,不管是展覽還是餐廳,都領先幾十年。

不順利的氣息一直無法消散,到了下午繼續所有人鬧不愉快,坐車又再度不順利,只是想穿過中央公園有那麼難嗎?看得見盡頭的旅程,要善終也是需要修練的。

還好還有 Lady M,還好還有路上遇到的 La Maison Du Chocolat,那杯我至今煮不出的濃郁但又優雅細緻的熱巧克力真是救贖。還好還有值得期待的一晚。

9.24.2019

紐約。二0一九。四。

再次舟車勞頓,渡輪之後接 family Uber,扶老攜幼,大包小包,穿過尿騷味,踩過垃圾水,沾了很多紐約味以後,再塞了一回車,這次住到 Penn Station 對面。

傍晚從旅館步行到浮線 Highline ,開始往南走。

紐約浮線從一開始就在行程之內,其他行程隨機動來動去,唯有浮線始終確定會去。七年前第一次造訪時候留下一篇遊記,七年後,帶著兩小,一路對著五歲的火車迷慢慢講。講西區輕工業區的平面鐵路造成太多的意外,於是用了三十年逐漸完成鐵道高架,支持肉品分裝產業,但隨著產業外移,鐵道日漸荒廢,野草蔓生,在都會裡不得見容。要拆要拆,一旁的住戶說,不拆,這條曾經是貨用的鐵道,離兩旁的房子這麼近,房子都沒有發展的空間。在荒煙漫草間發現美麗的人說,不拆不拆,改成都市裡的空中公園多好,都市綠帶還會增加房地產價值,增值的地產稅和改造公園的造價相當。幾番角力,十年奔走,得到一些有力人士的支持,最終是把鐵道留下來,由 James Corner Field Operation,Diller Scofidio + Renfro 和 Piet Oudolf 合作,成了現在我們行走其間的 Highline。

初見這茂密生命力旺盛的空中綠帶讓人吃驚,幾年後再見還是覺得植栽的茂密程度無疑是這個案子成功的關鍵,尤其在鐵道上另外高架人行步道那段,帶著孩子看下面,這區段仍然保留著植物佔領鐵道的感覺,人們只是在樹林間經過,應該要記得輕聲細雨,把樹林還給樹林裡的住民。

9.11.2019

紐約。二0一九。三。

放晴以後是個盛暑大熱天。

暫時略過因種種原因讓人百感交集的世貿中心,快轉到下午。坐上八分鐘渡輪,才上船就看到對岸碼頭,那就是今天的目的地了,位在曼哈頓南端的小島總督島。

對於總督島沒什麼概念,行前才臨時查了島上活動,來這裡,純粹為了 Glamping 這個好玩的事。在紐約露營住豪華大帳篷,聽起來就不能錯過。但是在這沒有汽車的小島沒有大眾交通工具的小島,到達營區以前,還得在一分鐘都不想待的烈陽下走上一段才能到。簡介說走路十分鐘可到,一群人磨磨蹭蹭,小孩一路拈花惹草,我一路打腳上的蚊子,終於在人還沒曬成乾以前走到營區。可恨進了營區大門還得繞過一大片草皮才能進到小小的接待中心,啊冰水,我像小時候一樣大口大口灌冰水,喝完再裝一瓶繼續灌,身心都被拯救了。原來,這就是快被遺忘的熱,在涼爽的舊金山灣區太久,生活習慣都改變了,但冰水一澆灌,身體還記得那痛快淋漓,我的島國身世。

帳真大,國王尺寸大床,小桌小椅冰櫃保險箱,還有連接一帳浴室!但帳裡的都不算什麼,海景第一排,躺在床上往外看,是自由女神像,坐到帳外露台,微微轉身,是曼哈頓金融區,1 WTC 世貿一號大樓那超高避雷針正以比中指的手勢插入雲霄。

8.30.2019

紐約。二0一九。二。

午餐後隔街在麥迪遜廣場公園遛小孩放電,到哪裡都找溜滑梯和鞦韆,被高樓俯視的鞦韆也是要盪一下的。紐約的公園都有水,夏天太需要。但看天色,午後雷陣雨就要來了。

最怕旅行中的雨,總是濕答答的傘,黏膩膩的皮膚,配皺巴巴的心情。

一手撐傘一手抱小孩不是開玩笑的,找地方去,找車,等車,同時肚子開始不妙了起來,還能再怎麼樣…這雨。數車站,再一把抱起小孩,撐傘,找路,找廁所,還可以更狼狽,星巴克不是旅人良伴嗎,竟然沒有廁所。

終於一切又再妥當,在中央車站站好位置,下面大廳的人們看似混亂但依然有軌跡地移動。中央車站一天吞吐七十五萬人次,看不見的地下有四十四座月台,而且還在增加當中。地下佔地四十八英畝,轉車如迷宮般,有時上樓有時下樓,有時穿過長長的隧道,搭配白色磁磚牆和慘白燈光,走在其間很難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 Matrix 裡面,大都會裡的周生大概是如此夢蝶。

8.23.2019

紐約。二0一九。一。

紐約啊紐約,七年後我們多帶了一隻三歲和一隻五歲,還有忐忑的心又來了,總還是朝聖之城,必得來一回。出發前孩子很興奮,其實他們不知道紐約是圓是方吧,是從我們口中聽來,要去紐約喔,從別人口中聽來,要去紐約啊!(順帶打量一下兩小,大概心裡在 OS:帶這麼小的去紐約,行嗎?)孩子們興奮,我和別人心裡的 OS 呼應,欸,行嗎?那個不太乾淨的地鐵,人潮真如浪般的城市,行嗎?白天六個小時的飛機,行嗎?那個潮濕悶熱的空氣,行嗎?

紐約果然熱,熱到孩子沒有時差,早上六點就起來了(嘿,那是半夜三點耶,你們沒有時差但是我有啊)。安排行程的方式都變了。MoMA 閉館整休,PS1 週三休息,要去那裡?那裡都好,先坐一段長程的車讓孩子補眠吧,行程這樣安排。

紐約果然到處驚喜,下了車,還沒走到目的地,先遇到 Michel Cluizel 巧克力店。剛狂熱愛上巧克力那段時間常買 Michel Cluizel 的產地巧克力吃,風味不如法芙娜香濃,卻很均衡恰到好處,那時候也喜歡用他來煮熱可可,有時覺得比法芙娜適合,不會一入口就,啊現在是在吃法芙娜甜點。和孩子一起選了幾種馬卡龍,帶走幾顆巧克力,喝了一杯巧克力味香濃的熱摩卡。我總是喜歡巧克力店的熱摩卡,是有了咖啡味的熱可可,不是加巧克力味的咖啡,難說誰是本末倒置。並且,在進美術館前先餵飽孩子的肚腸是一定要的。

沿著麥迪遜大道走,會先看到 Morgan Library 被圍起的古典的立面:階梯,前廊,拱門,愛奧尼克柱式,然後才會到退縮的新入口。簡潔的入口,所有的細部都收得乾淨看不出痕跡,裡面玻璃量體中庭連接了三棟舊建築。那玻璃電梯啊,真是簡單乾淨到難以想像,格柵天花直接篩落天光,還省了電梯頂。忍不住像小孩一樣坐上坐下,明明兩三層樓走樓梯就好。

老圖書館除了大理石地磚,非常細緻小片的馬賽克壁磚,藻井天花,和木書櫃裡的古書籍,還藏著秘密。孩子走到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K 問起孩子,那麼高的上面的書要怎麼拿呢?二樓高度有圈小小的走道,要怎麼上去呢?東張西望,這裡找找那裡找找,沒看到什麼高架梯子,難道是要用的時候再去搬來嗎?喔,不。和善的警衛說。「這裡,這裡」他指著書櫃和書櫃間的縫隙,把眼睛湊近看,「看到了」五歲說,「有樓梯」,是藏在書櫃裡的樓梯!

特展是 Maurice Sandek (where the wild things are 作家)的劇場草稿,有舞台設計也有服裝設計,從草稿到模型,到戲服。本來就是我們都喜歡的畫家,好美的原稿。不知道原來他參與了這麼多劇場,應該真的是個孩子王吧,熱愛把全部的故事演繹給孩子們看。我們看看草稿,再跑去和模型比對,看看草稿,再去和模型比對。啊,就是那個小廚房啊,和畫裡的一樣,少了鍋子。櫃子前的凳子呢?孩子問。嗯,沒有做出來。也有一些當年劇場的錄影片段。好精緻的劇場。說起來我們現在和孩子們一起看的劇場都,好寫意啊。

真的沒辦法再繼續待在美術館裡了,肚子也餓了腳也痠了,被四隻小手拉出去。覓食吧,也是重要的工作。坐幾站公車,前往 Eataly。下車在走到目的地前,孩子被 Lego 店吸走。也是都會生活的一種,隨處可逛,還好全身而退。找了可口的義大利麵,美味的枕頭餃子(但說真的不及家裡附近一家很不得了的小店),美味的 Cannoli 。

這天才過一半,好像已經到紐約很久了。

看看天色,恐怕要下雨。那是,另一種紐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