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2009

百年孤寂

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驗證了時間並不是直線往下流去,而是一再輪迴。

照樣造句,島嶼的歷史驗證了時間並不是直線往下流去,而是一再輪迴。幾個世代看見一次隱約相似的難民(移民)潮、邊界逐漸模糊的新舊之爭;若干個世代再經歷一次強硬的教育洗腦,一層一層複寫在沒人分得清真假的記憶之上;殖民者去了又來,傳染病一樣借屍還魂殃及每種統治,搞得住民混淆了主張。

如果正義(的一方)只是歷史的偶然,而我們始終在輪迴的時間流裡打轉,如何相信自己片刻的判斷有任何意義。每個阿加底奧都充滿探險精神,每個奧瑞里亞諾都天生疏離落寞長陷思索;每個荒蠻的創舉和每個長考後的反叛最終都指向衰亡的結局。又該如何相信此刻的探索堅持會有所創造。

被熱烈觀眾和忘情演員淹沒的島嶼,只說明了島嶼內在對神話與寓言的需求已經超越事物生長的速度。輪迴的盛世狂歡熱鬧,但誰能說服我這和最終消失被遺忘的寂靜有所不同呢?

3.20.2009

樂章和樂章之間

最後一個音落下,有瞬間的寂靜。

瞬間而已,餘音還來不及繞樑,再也擋不住的咳嗽起此彼落全場相互應和,由此又帶入了下一樂章。

為什麼看表演的人特別愛咳呢?表演中總是零星從觀眾席傳來一兩聲咳嗽,然後只要逮到任何表演的空檔(明明只是調整心情節奏的幾秒啊),一定得把忍了好久的一次咳完。今天坐在隔壁的太太咳得驚天動地,後面有人忍不住伸出友善的手遞了喉糖。

有些表演場地好像也會提供免費喉糖,可是目前為止還沒去過一場可以讓我安靜擁有幾秒空白的演出。

只是想要那幾秒鐘的安靜而已啊!




* k 傳來的註解:




3.15.2009

A One and a Two

來美國的第一年看了當時楊德昌的新片《一一》,重看的此時,《一一》已經成了楊德昌發表的最後一部電影。

電影從一場熱熱鬧鬧又帶點尷尬氣氛的婚宴中開始:大肚子的新娘、鬧場的前女友、身體不適的外婆、放反的大楨新人照,再逐一帶到NJ(吳念真飾)的家庭成員、生活場景和人際交往。細緻地描述台北城市中產階級生活,及城市裡人們各自不大不小的心事。

楊德昌真是很細緻而準確的。當場景帶到建國高架橋邊的高樓公寓,門一開,公寓裡每個角落以極力保持整潔的 方式,堆疊了層層物件。熱水瓶立在餐廳一角小茶几上,小茶几上排滿了茶葉咖啡和不知為何的瓶瓶罐罐,幾乎沒有空出任何桌面的餘地,略略泛黃不再潔新的熱水 瓶身上,又新近貼了個雙喜字樣透露家庭裡的最新變動。幾個鏡頭,說了歲月的積累,過去的及現在的,這積累幾乎不合乎這城市調性,但又確確實實在各個角落長 了起來。

然後楊德昌更深入地進到了這個家庭裡面。三代同堂的和樂家庭,在外婆陷入昏迷之後,突然卡榫被抽動了,每個人都不安了起來,騷動了起來。但騷動也是很平凡的,驚天動地不起來的。太太上山修行了一段時間,就讀北一女的女兒和個建中男孩談了短暫的戀愛,念小學的小兒子對世界好奇地張望,NJ巧遇初戀情人「過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日子」「以為會有什麼改變」,「以為」而已。

每個人都有些很憂傷也不太重要的煩惱,每個角落都透露一點故事。辦公高樓的玻璃窗映著凝思的身影,高架橋下是年輕戀人等待與爭執的場所,喧鬧幾乎荒唐的婚宴成了與初戀情人重逢的契機。世紀末台北人在城市裡穿梭,不自覺地遺落一些氣味,遺落在這個總是被說變化太快的城市,導演則熟練地追蹤這些細細瑣瑣的軌跡。

看著這些瑣瑣碎碎的生活軌跡,竟勾起我對自己所在的莫名惆悵。同事喜歡開我玩笑,看我的辦公桌,東西少到覺得我好像隨時包包背著就可以閃人了,我總是笑笑不說什麼。不只是辦公室,十多年來住過的地方也一樣,不想積累,嫌麻煩,也不想留下太深刻的痕跡。好幾年的時間,住在一房一廳的小公寓裡,不想也不認得鄰居,進進出出覺得都是一個人的事。即使是那些非常愉快行走在明亮春光街頭的時刻,也敝帚自珍地覺得那是一個人才能懂得的喜悅。一邊行走,一面掃去身後的足跡。

以為自己是想念台北的,可是到底我沒有過真正的台北生活。我不曾在台北工作過,那些辦公高樓的場景對我如異鄉般陌生,大街小巷穿梭於我可能只是假期尋奇,從來不是生活。我聽著台北朋友間傳來的種種消息,有時候覺得更像在聽故事,喜悅哀傷都難以碰觸溫度。也無法分辨我對這城市的眷戀是出於對假日生活的嚮往,對少年時代的懷念,還是有更深一點的什麼。

然後現在我從一部電影,透過他者的描述,想像自己的城市,創造虛構的鄉愁。電影英譯名《A One and A Two》,我也落入了導演的陷阱,在自己捏造那個變體「之二」嗎?或更無奈一點的,變體仍是不曾改變的命定?

一一,或者之一和之二,總之真是一部很好看的電影。

3.10.2009

城市切片 之一

這城市並不知道他所承載的記憶,還包含了未來旅者的記憶。

不期然,遇上了。我知道,在這裡,你的目光曾透過鏡頭凝視,而現在我站在這裡,凝視你所凝視。是我陌生的城,也不猶豫地翻現出親切記憶。透過你的眼底,我閱讀,並記得。

3.01.2009

橫著的時光

感冒在床上躺了幾天,昏昏沈沈又百無聊賴之間,卻又彷彿是被遙遠時光溫柔召喚,眼前顏色都蒙上層懷舊柔焦暗角。

小時候常生病,在床上密密蓋著棉被,半睡半醒糊塗過掉不少時間。醒著的時候多半喜歡側躺,可以看到大人們在房外走動的樣子,雖然看來看去也都只看到大人的腳而已。病中當然是少不了關注的,媽媽每隔一段時間會進來量量體溫,或是拿著紫色咳嗽糖漿、橘色流鼻水藥水進來,藥水會被倒進倒三角錐型的小量杯裡,再灌到我嘴裡。每次的標準程序是,先聽到開關冰箱的聲音,那是在準備拿藥水了,腳步聲由遠而近,交錯的步伐出現在房門,媽媽的身體逐漸接近佔滿視線,叫我坐直,摸摸額頭看我退燒沒,再依序倒了藥水遞過來。喝完藥,我又鑽回被窩,側身繼續橫著看世界。

頂著昏沈的腦袋,發苦的味蕾,看書五行跳三行的,那個只看得到腰身以下的裁切畫面卻突然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