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2009

簡單

SANNA 西澤立衛:「如果不花很多時間做設計案,很多東西就會變得非常複雜。在日本,如果你不特意要求建築師,就會演生出很複雜的案子,因此東京的市景越來越過荷而讓人不悅。如果你想要當建築師,就得花很多時間簡化你的作品。」

很喜歡這句話,「花很多時間簡化你的作品」。越是簡單的作品展現了背後設計者強大的信心,而唯有歷經錘鍊的思考與大量的手作練習才能成為信心的來源。

我也想做很簡單的事。

12.26.2009

St. Paul's Cathedral

隱約聽到身邊有點騷動,然後被輕輕推了推,睜開眼看看四周,腦袋還得暖機,停著想了一想,竟然坐在這裡就睡著了。爬了兩百五十七階讓人頭昏眼花腳步錯亂的迴旋梯,進到離地面五十公尺高的圓頂底層,悄聲廊(whispering gallery)裡人人說話都放輕音量,輕聲一句話,也許三十公尺外對面那個人都聽得見內容。混著低語,昏暗光線,時差和疲累,坐在圓頂裡其實並不好坐的位子往下探看,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騷動來自於工作人員宣布的什麼,仔細聽是在催人還要往上到展望台的該往上了,還有一百一十九階才會到中途展望台Stone Gallery,要到頂端Golden Gallery瞭望得再往上一百五十二階。稍稍整頓一下昏昏的腦袋,起身往上走去。

樓梯越爬越窄,有幾處還得低頭小心,前面帶著個大約五六歲小孩的法國爸爸就一不留神撞了好大一下。小男孩不吵不鬧地默默爬完全程,我跟在後面也羞於抱怨。幽閉的樓梯間開始有窗戶,快要到頂了,打開小小的門,風迎面而來。

天色詭譎,環塔一周放眼望去有四處大型工地,此刻天際線最高處是大型起重機頂端。我站的這裡也曾經有兩百五十年間睥睨倫敦,佔著倫敦最高的地位,在城市裡抬頭望去就是聖保羅大教堂的巨大圓頂。

離地一百一十公尺處風太大,繞了兩圈,還來不及指認幾天來新認識的座標物,又急急躲進室內開始往下迴旋。再一次頭昏眼花繞了五百階迴旋梯到地面層,晚禱正要開始。

在優美聖詩歌聲中,長凳這端的我竟又昏然打起瞌睡。讓旅人心情安寧放鬆的教堂還真蠻好睡的。

12.20.2009

油炸豬頭

Melanie Dunea 攝影集 My Last Supper 對五十位大廚詢問,如果明天生命就會消失,你心中的最後饗宴是什麼?搞怪的 Anthony Bourdain 全裸拿著隻牛大骨遮住重點部位(我懷疑他為了拍這張照健身了多久,明明在No Reservation節目上常看他吃得一個大肚子),最後一餐:烤牛骨髓,地點:倫敦的St. John。往前翻幾頁,St. John 主廚 Fergus Henderson 戴著黑框圓眼鏡,膝上坐著一個豬頭,人和豬一同微笑。

St. John Bread and Wine 是這次旅行唯一有預先訂位的餐廳,其實也是旅遊成行的契機。還在猶豫要不要成行的時候,收到了同事寄來關於 St. John 的信,才衝動下定決心那就去倫敦吧。

Fergus Henderson 的食譜名 "Nose to Tail Eating: A Kind of British Cooking" 明白解釋了大廚專注於何處。他重新引介傳統英國料理,看重每個本來可能被丟棄的部位,也因此攝影集裡要他和微笑豬頭合照。稍微查了一下Henderson 的背景,竟然是倫敦 AA 學建築出身的,這行業真多可能性(還是就是因為可能性太低了,大家紛紛轉身尋找新的天空)。

St. John Bread and Wine 和本店相比是比較輕鬆(便宜)的版本。我喜歡這些氣氛輕鬆隨意但其實菜色一點也不隨便的餐廳,不必正襟危坐,大盤小盤一律大家分享,也不需要有完美的服務,相互之間熱熱鬧鬧地傳遞杯碗飄盆,每樣眼動心動暗流口水的菜色都可以嚐上一口。

菜單裡一看就覺得必點的是油炸豬頭 Deep fried pig head,等菜的時候狐疑又期待,上來的會是個油炸微笑豬頭還有兩個豬鼻孔嗎?結果菜上桌,看起來太平凡了,兩塊長方形的油炸品,炸得火候很好金黃焦香,但是,豬頭在那裡?

配了點 aioli ,拿著熱燙燙的油炸物一口咬下去,嚇了一跳,一口裡面有皮質的柔軟黏膩,有油脂焦香,有細細的膠質和肉汁流溢在瘦肉之間,每次咀嚼之間不同口感味道的肉質交互組合,是粗獷的食物直接以最原始的質地刺激被馴化的口舌,在還來不及讚美食物的時候,就只能吮指回味了。這是平常被丟棄的部位啊,我對 Fergus Henderson 頓時欽佩不已。

而從此以後罵人豬頭的時候,我都開始為豬頭委屈了。

12.14.2009

旋轉木馬摩天輪

對 London Eye 的最初印象其實是場誤會,千禧年的時候在雜誌上看到這美麗驚人的摩天輪平躺在泰晤士河上,一心以為這摩天輪不但直著上下,整個輪還會傾斜至水上,直到很後來才恍然大悟,當年在建築雜誌上看到的照片,其實是正在工程中的摩天輪,在河上正等著被掛到支架上,真正運作中的摩天輪是一心向上的,不會眷戀底下的波光。

運氣很好遇到十一月底倫敦的大晴天,London Eye 像巨型腳踏車輪般掛在水邊,藍天襯著從軸心輻射狀往外的鋼件。日落時分最擁擠的時候,登上了千禧輪的最外圈,和另外二十幾個觀光客共乘了三十分鐘。車廂寬敞,空調宜人,沒有擠在小摩天輪的那種親密感,沒有凜咧的風。在裡面走來走去也不會搖晃是一點小小的遺憾,離開地面了,可以稍微不那麼穩固,給人一點緊張的想像嗎?

眼看著上個車廂到了頂點,接下來就是我們這車廂了,總是那麼期待到達頂點的那刻,好像只是為了到達頂點才有這麼一程的,固定速率的摩天輪卻讓那頂點的瞬間那麼不可捉摸,還在猜測這就是頂點了嗎,就是頂點了嗎?已經越過若有似無的目的地又往下降了。

天逐漸暗,對岸國會和大笨鐘的燈光亮起,映得水波盪漾。車廂裡五六種語言交錯著,過了頂點好像就要上歸途了,整個氣氛鬆懈了下來,散在地上的包包購物袋又回到人們手裡,半個小時的同車渡,虎頭蛇尾散了。

一樣轉著圈圈的是在大都市偶然出現的旋轉木馬。忙碌的市中心不知是不是隨著假期將近,幾處廣場出現了繽紛的流動樂園。夜裡亮晶晶的,座落在人潮必須穿過的交通要道,多彩閃爍的燈光和城市古老繁複的天際線意外契合,走過幾處以後,終於也經不住誘惑登上富麗的旋轉木馬。

一同在旋轉木馬上的成年人比孩子還多,大家都在尋找什麼不曾存在的兒時回憶嗎?木馬轉得比印象裡快很多,空氣冷冷地擦過耳邊,被時差佔領的腦袋清醒了一點,炫目燈光下近晚的老建築卻又顯得魔幻失真。異國的燈光語言空氣建築,一點點都和兒時回憶無關,我依然開懷笑了,回憶不光只能撿拾,這刻我在腦裡存記新的時刻。

12.11.2009

戀人



滿座的餐廳裡一室喧嘩,才吃了兩口麵我眉頭都快皺起來了。要不是走了一整天不想再為一頓飯舟車,要不是幾天來看這連鎖麵店家家爆滿,要不是天氣一冷腦裡就一直出現熱騰騰的湯麵,要不是...怎麼會走進這家裝潢現代名字日本但怎麼看都很西式FUSION的麵店。而看了菜單一遍之後,我最想要的是平常幾乎不沾的可樂。

正應付差事一樣用筷子撩弄麵條,旁邊坐下了一對年輕男女。在旁碌的店裡不得不親暱地和陌生人共桌,微微頷首以後,就又是真正的陌生人了。不熟悉的英語口音,對話斷斷續續飄來,聽起來這兩人不太熟的,說不定是第一次單獨吃飯,在還算愉悅的氣氛裡幾個話題轉了幾轉都找不到著力點。

突然好像兩個人的興緻都來的樣子,講到語言語系間的相同處,年輕男子越講越熱烈,「啊,你會法文嗎,嗯嗯,我以前在法國住過一陣子所以會一些,嗯嗯,會法文的話會發現幾種語言都有相通之處,嗯嗯嗯…。」我肚裡暗笑,哈,來了,戀人間這種炫耀羽毛的技倆真是蠢得好可愛啊!

原來,氣氛熱鬧輕鬆的麵店雖然菜還蠻難吃,終究有難以取代的約會功能。




火車一路大逆光,瞇著眼看窗外,餐桌對面那對情侶已經擁著睡著了。

火車桌位又不可避免地和陌生人面對面坐,英國人大概都習慣了,也是微微頷首以後就當完全的陌生人了,上一程對面的人啃了半個三明治以後看了一程的書,另一個則從頭到尾盯著筆電。這一程對面那對情侶更目中無人一點,反正戀人眼裡本來就沒有別人,微微頷首也免了,乾脆一個大包包擺桌上,擋得了目光最好,擋不了也意思到了與你無關。

一開始兩人在耳邊私語,不多久金髮女子倦了,整個人縮到椅子上倚著年輕男子,年輕男子輕輕擁著她,手慢慢開始淘氣起來,被女子輕打了一下,再不久兩人都沈沈睡去。

陽光下相擁的情侶睡得安祥,火車風景一派賞心悅目。


12.04.2009

HOW IT IS

慢慢的,一個腳步踩實了再用腳尖探索下一步,眼前是全然的黑。

比夢境還漆黑的是波蘭藝術家 Miroslaw Balka 在 Tate Modern 的作品 How It Is。幾乎三層樓高巨大的黑箱子架在美術館挑高大廳,黑洞一樣吸去所有的光。

在入口觀望,明知是有盡頭的量體,卻怎麼都無法看穿黑暗。用力猜測盡頭藏了什麼,越是看不見越是挑動好奇與欲望,觀看顯然不是理解這個作品的方式。走上斜坡,站在黑暗的邊緣,仍然很想用眼睛找出答案,黑暗裁示的結果卻必須以好奇挑戰勇氣。

往深邃處走去,很慢地移動自己,在巨大的虛空裡只能是個睜眼瞎子。在箱子中央,沒有憑藉,伸手無物,只能不停提醒自己,這是個美術館的作品,應該不致於下一步就踩進洞裡往下掉(嗯,應該!)。一步,一步,越往深裡去,越是失去距離感,盡頭難道不該有個桃花源的小洞彷彿若有光嗎?

然後突然腳尖踢到了一堵牆,盡頭!

原來什麼都沒有,只是抓了一把黑暗,體驗(被玩弄)自己面臨未知時的恐懼。這黑箱子就這麼矗在那裡,吸納人往內,創造出每個小心翼翼又恐懼的腳步,巨大漆黑的虛空裡迴盪著每個屏息呼吸,恐懼的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