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010

記錄

某天下班以後走出公司,被迎面而來的舊金山市區夜色捕獲,不由得拿起相機按下快門。不是什麼精心的構圖,也沒有別具匠心的攝影企圖,純粹是一種簡單的記錄,某時某刻,我看見「」。

開始記錄以後,慢慢發現,真正能被記錄的,睜開眼能好好看的,往往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散在事件周邊的細節,和路途中種種。可能是在事件中心神太單一專注而從來無法記錄,可能是事件的完整其實需要靠前前後後的加總來補足。而記錄者的角色總是曖昧不清,參與和記錄之間難以界定。但總是,我盡力睜開眼看著。

1.23.2010

County Hospital

有幾年很迷《ER》急診室的春天,日復一日每集場景也在虛擬的County General擁擠急診室裡。看到急診室的動線、診間裡的黑白地磚綠色牆壁都熟得不得了,也學了一些簡單的醫療用字。沒想到會開始有用上的一天。

現在手上的案子也是County Hospital。在這個醫療被保險層層包圍的國家,郡立醫院是低收入弱勢族群沒有醫療保險時少數的選擇,也許是唯一的選擇,也是為什麼《ER》的背景會在County General。那裡上演的不只是生死離合,還摻雜著窮病苦弱加總成醫生也愛莫能助的人生難題。

《ER》的County General位於芝加哥,急診室聚焦鏡一樣上演大都會底層的失序。而我手上的案子在犯罪率更高的Oakland,急診等待室裡上演的不是失序而已,有時候是失控的幫派。和醫院開會前做了一些準備,實際聽到各種需求的時候還是得忍住訝異故作鎮定。

醫院大廳不只有警衛,還設有警局。警長要求外圍牆壁都得強化防彈,同時絕不能在警局門口掛上招牌,免得被人由外橫掃子彈。不同方向的出口是必要的,遭埋伏的時候才有路逃生。醫院裡的小教堂必須緊鄰警局,因為這教堂不只是讓病人或家屬求安寧的地方,必要時也是讓警察可以隔離不同幫派的重要區隔空間。醫院地下室兩小間等待室其實是囚犯就醫後轉運回監獄的囚室,一切規格比照監獄,不鏽鋼馬桶是房間設備之一。產後恢復室和新生兒加護病房需要嚴密的警衛保全。至於要如何讓訪客繳械又如何保管那些繳下的槍械還待醫院方面好好研究。

我故作鎮定間邊抄了密密麻麻的筆記。今年的工作內容看起來會非常豐富。

1.17.2010

路途

地鐵正行經海底,氣壓的變化讓我每隔一小段時間就得張閤嘴來平衡耳裡的不適,也因此我無法在這段上班路程順暢讀一本什麼書。然而車廂裡其它人總是看起來很鎮靜,沒有人如我一般像水底金魚一直無聲地張口。

通勤上班還很新鮮,還沒有找到最空的車廂,沒有找到最短的路徑,稍微分了心就從不同的出口上到地面,沒有知覺地往前走去才發現已經在高樓陣間迷失方向。在還不熟悉的路途上,一面揣想新的工作環境,一路帶著點不安。車子搖晃的節奏同樣陌生,老是站不穩腳步,每個我無法預期的剎車起步都提醒我與環境的疏離,同時也增加一點點熟悉。就像在旅行。

幾天裡我斷斷續續在車上看森山大道《犬的記憶》,段落被我的搖晃打得很散,我不求甚解地隨意抓段落卻即時陷入他的回憶(我的情緒?)「不管何時、去那裡旅行,我的心中總是縈繞著不安的情緒。…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可能突然切離現實,捨棄自己的意識生活,更何況將之寄託於旅行。旅行對我來說,是將進退兩難的自己,投向未知的時空,從經歷各式各樣摩擦的過程中,喚醒內心新的意識。」

旅行中總是突然有一刻所有的新奇興緻會被疲憊淹沒,不只一次我在仿佛中遺忘旅行的意義,忘了旅行是為了離開,為了忘記,為了閉起眼睛關上不想再去理解的世界,為了可以在異地迷失方向。路途中在自己細瑣的生活習慣裡照見不可擺脫的牽牽掛掛,可能是伸手在包包裡摸不到那隻常用的護唇膏,可能是最想用的那枝筆就擱在桌上沒帶出門,撈了個空的剎那好像也和自己打了個照面,想切斷什麼都是不可能的。

在所有似曾相識之中,也會開始懷疑,旅行真的是去到陌生地嗎?一切都成弔詭。每個地方都似曾相識,腳步所能及都被描述過被記錄過,要按下快門也快要失去猶豫,反正就是複製曾經見過的某個完美構圖。旅行是在創造什麼還是在重複什麼,重複別人還是重複自己?

然後就只剩下那一點不安,所幸還有那麼一點不安,提醒我這真的都是新的一天,我還在路途上,未完成。

1.11.2010

湊合

「一天,多鶴對一直揮之不去的自殺念頭感到驚奇:它怎麼突然就不在了呢?小環還是天天嘆著『湊合』,笑著『湊合』,怨著『湊合』,日子就混下來了。她也跟著她混下來了。按多鶴的標準,事情不能做得盡善盡美,她寧肯不做,小環卻這裡補補,那裡修修,眼睛睜一隻閉一隻什麼都可以馬虎烏糟地往下拖。活得不好,可以也湊合著活得不太壞。轉眼混過了一個月,過了一天。再一轉眼,混到秋天了。『湊合』原來一點也不難受,慣了,它竟是非常舒服。」

--《小姨多鶴》,嚴歌苓


如果不是半被動地被推進了新工作,在之前的案子裡也湊合了好久,湊合著也不算太累啊,湊合著雖然老是進度落後做不完也還有更慢一點的案子,湊合著雖然很不喜歡和那些人一起工作,但他們人也都不壞啊,湊合著雖然不是最喜歡的設計,沒人挑剔囉嗦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再改了,湊合湊合反正也是有高有低(明明是低還有更低),混點濁水摸些小魚自我嘲解娛樂,竟然也湊合過了一年半。

過完年的新嘗試除了第一次坐上賭桌以外,終於開始了新工作。一點點也不湊合的工作,不慣,不順手,戰戰兢兢的。可是原來自己竟然很懷念這種不得不全心全意的心情。暫時可以忘記湊合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