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滋味

看起來似乎不兇猛的感冒，卻讓我失去嗅覺了近一個星期還沒有復原。發現自己喪失嗅覺的那天，吃飯的時候看著應該味道濃郁的鼔汁排骨，一口咬下去，沒有味道，最後最後，有一點點鹹鹹的餘味。白飯只剩口感完全沒有味道，蔬菜類好一點，可以吃出點甜味，但閉起眼睛全然分不出什麼是什麼。也不知幸還不幸，胃口並不差，即使吃什麼味如嚼蠟，還是得吃得不少才會飽，然後每一餐剛開始吃的時候都忘了自己失去了味覺，每次吃都覺得，咦，這道菜怎麼煮得怪怪的。

沒有了嗅覺以後，吃東西變成都是一點甜，一點鹹，一點苦，一點辣，很少其他能辨識的味道，我不禁想像，初嚐食物滋味，對食材還沒有成見的你，是不是也是從這些一點甜，一點鹹，一點苦，一點辣，開始慢慢建立自己的資料庫，累積自己的喜好呢？

工地

下午三點以後的工地慢慢安靜了下來，天氣有點陰，不似平時有戲劇性的光影從尚未閡上的立面或屋頂灑進來。強烈的光影讓時間靜止，如此陰明掩映卻反而讓時間有了流動感。沒繫好的防雨帆布一角隨著風擺盪，模糊的光影跟著晃晃搖搖，一明一暗，一明一暗，你可以數得出的時間。常覺得建築工地帶著詩意性質，今天看到的明天就被遮覆了，今天被覆蓋著的明天可能又打開，每一分鐘都獨特無可重覆，每個角落都是從時間的碎片堆砌而成。落成，恰恰好是所有層次被遺忘的開始。

秋栗

市場裡看到本地產的栗子，小大均勻光澤明亮，忍不住拎了一小籃回家。

我從小愛吃栗子，在那個還沒有日系百貨公司進駐的時代，寵孫女的阿公阿媽，每次從日本過一夜轉機，還會特地從機場旅館坐貴森森的計程車到最近的百貨公司幫我買一包糖炒栗子，寫著天津甘栗的紅色紙袋是小時候好大的期待。

夏末，台灣 之一

到了我很喜歡的秋天，告別了夏季的晨霧，秋日一天都暖和明亮。下午載你回家的時候，天空有朵像飛碟的雲，大大的白色圓盤晾在藍天之上。

昨天你長了第一顆牙，一條白白的線從牙齦冒出，我奔相走告，你要迎向咀嚼時代了嗎？

一樣不一樣

開始上班，一星期三十個小時。除了早上起床的忙忙亂亂，接送的緊湊以外，上班卻原來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打開電腦打開圖，看看資料庫，自然手就動了起來。甚至有點想呼口氣：呼，原來還是有我會做的事。這是回到從前，沒有什麼不一樣。

一天的另一邊，每天都不一樣。是從那天起，你早上醒來不再以哭聲開頭，一個人靜靜地醒來，無聊了才開始叫人，我去看你的時候，你就送給我一個大大的笑。從前想不到的，每天可以這樣開始。

分離焦慮

滿十五週，你離家上學去。第一次和你分開這麼久，嗯，我沒有哭。

你一如往常有很鎮定的表情，兩個一歲多的小哥哥圍到你身邊，你看看他們幾眼，就又自顧自地東張西望了起來。你在想什麼呢？真想知道。

你老神在在，見我離開完全不在意，接你的時候，也不特別高興。倒是我，分離焦慮快要發作，放你下來到我走出門幾乎想十八相送，十八道別。回家你對我少笑了幾次，我又疑神疑鬼覺得你定是把我忘了。

欸，這明明就像是熱戀中的小心眼咩。

再過一天，我也要回公司上班了。前幾天收到從公司來的詢問，問案子的細節種種，一切彷如隔世，才幾個月，能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為世界上，多了一個你，像個霸道的戀人，佔據我全部的時間，和全部的眼神。

從只有我，到只有我和你，到我和你和世界，我們每天都在適應新的這裡那裡，新的你新的我。

你和我

你來了以後，時間的尺度變了，不再以一天二十四小時計。二十分鐘，是你吃奶的長度（現在厭奶，讓你感興趣十分鐘就不錯了）；五分鐘，是你練習抬頭的極限；十分鐘，你可以自己玩吊掛著的玩具不必人陪；兩分鐘，練坐能有這麼久沒有東倒西歪就很厲害了；三個小時，是的，現在世界以三個小時為單位，三個小時抱著你餵一次，中間的時間，睡不著的你好難填補。

你來了以後，世界的範圍變了，現在世界上大概沒有比你一次小睡能自己睡多久更重要的事了。看的書是如何引導嬰兒睡眠，看的網頁是親子版媽媽們的討論，每天開口閉口是你今天睡了多久。嘿，不就是睡覺嗎？有一天你會突破半小時魔咒一個人痛快地睡個長長的午覺嗎？

你來了以後，丈量距離的方式變了。高速公路可以到的地方是近的，交流道標幟了你睡前的最後一個哭泣；十五個街廓遠的超市是遠的，每一個紅燈都有你的哭聲。

你來了以後，你就是你，我卻好像不是我了。是這樣的嗎？所以我以為的我，有既被目為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必要嗎？還是自以為是一條河總得繼續流下去的必要嗎？你的到來，好似帶著些哲學的調侃，讓我優雅全失地面對沒有方寸沒有計畫很混亂的自己。

你常用明亮的眼睛，很成熟的表情看著我。我常發出呆呆的聲音，愣愣地看著你。

你很確定，我很困惑。

吃吃睡睡

吃吃睡睡恐怕是我最喜歡的事情了。

吃東西的快樂是種專心一致的單純快樂，在其它欲望越來越複雜的時候，吃的時候別無旁騖，吃啊吃的依然帶給我一種原始的生理性滿足，尤其是吃到好吃的東西，還會從心底發出種不需要有層次的簡單快樂。

而睡覺，是我所依賴。累了要睡，醒來又是一條好漢；無事的時候可以睡，像是撒賴回到漫長暑假，有種隨便亂睡揮霍的豪氣；難題未解，睡一覺起來常有隱隱的曙光告訴我往那裡找答案。台灣的夏天午後，睡醒全身是汗，腦袋昏得像是在另一個世界，眼皮沈重但一切虛幻漂浮，那是特別的青春回憶；這裡的冬天裹著羽毛被點盞小燈夜讀再沈沈睡去，溫暖包覆讓人倦戀不起。

吃吃睡睡的生活多好。

不過原來這麼難。

笑

你還不知道，我最喜歡的小說之一是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昆德拉對笑是這樣說的：

「原先，笑是屬於魔鬼的範疇。笑帶有某種壞的成分(事物的呈現突然跟原先設想的不同)，不過也有好的一面，它可以讓人得到紓解(事物變得比其外表來得輕逸，讓我們活得比較自由，事物也不再以其肅穆莊嚴的外表來壓迫我們)。

寶貝

你初現人世的姿態是個萬軍莫敵的洶洶來勢，迅捷異常讓人措手不及。那是個混亂疼痛又好像充滿期待的傍晚，三月的天是清爽暖和的，你著急的叩門卻讓我滿頭大汗，不知所措。

當你第一次躺在我胸膛，我還無法看清你的面目，但原來，那就是擁抱你的感覺，是彩色的立體的有重量的，濕濕熱熱，帶著濃濃羊水味的，不再是超音波那個扇形框框裡的一個影子。

十年一次

從2004年第一次吃到法芙娜年份巧克力，直到今年才終於把等了一年的2012和2013並列品嘗。真的這樣品嘗的時候，才知道巧克力雖說不會壞，香氣畢竟難以久存，試了Gran Couva和El Pedregal兩款，2012年的比起來都比較乾硬一點，不如2013年的滑順，果香同時也隨著淡去。即使像Gran Couva這樣充滿大地氣息，不以果香見長的巧克力，2012和2013年的比起來，還是少了點什麼，像是早晨的霧氣消逝，只剩下烈日下乾涸的土地。

當然大概也要怪罪我一點不講究的儲藏環境，用密封袋放在櫃子陰涼處就算。但儲存空間大概不會有什麼改善，所以今年就可以把手上所有的巧克力都吃了，不必再苦苦等待明年的並列比較。有花堪折。

遲到的雨

是這樣一個下雨的週末，終於下了雨的冬天。醒來還沒張眼，抱著膨膨羽毛被享受賴床的滋味，聽著雨聲。

因為雨，藉口不出門，翻出昨天剩下的棍子麵包，冰箱裡的蜂蜜奶油起司，昨天烘好的堅果，打蛋，加鮮奶油，做法國土司。先用肥滋滋的奶油煎了不太焦的焦糖香蕉，夾了起司的麵包已經在蛋汁裡泡了一會，加了更多奶油，待有點焦色的時候，把土司丟進鍋裡煎。

一大盤法國土司配上焦糖香蕉，灑上堅果，淋上楓糖，再配上正當令的現榨柳橙汁，是奢侈的閒暇早餐。

飽食之後晨讀，老詩集，

「
從破土的一剎那，無須任何啟示
每一棵樹都深知，且堅信自己
會飛。
……」

皆是拜雨之賜。

雜七雜八

上班通勤的時候開始有人讓位給我，有時候會感覺到打嗝打個不停的寶寶在肚子裡一跳一跳的，很想拍拍他，嗝打個不停很惱人吧，但沒辦法啊，有時候就會這樣。原本就嗜睡，現在更沒兩下就精神不濟，隨時都覺得可以陷入昏睡。

胎動

第一次照超音波看到胎兒很小的心臟在螢幕裡快速閃動，據說很多人都會流下眼淚，我那時候不知為什麼覺得看起來好像青蛙的心跳。第一次聽胎心音的時候覺得胎兒的存在好實在，但離開了診療間又馬上被不真實感取代了，真的要有點信念才會一直覺得看不見但你依然存在。

身體改變了，作息改變了，但都還是間接，直到感覺到胎動。

一開始那感覺真奇異／奇怪。在肚裡輕微的騷動，讓我想起從前Y很喜歡的那首短詩「把我像可樂一樣喝了吧，讓我在你肚裡，高興地冒泡」。於是我幻想，每次的騷動都代表肚裡的那隻正在開心地跳舞。喝熱可可那次，更是舞跳個不停，sugar high 了一番。

當然也有不開心的時候，有天早上醒來，還懶得起身，翻個身摸到手機，半趴著玩了一會兒，肚裡那隻明顯地不高興生存空間被擠壓了，狠狠踢了兩腳。抗議有理，馬上改善。真不賴，這時候就已經有溝通的方法了，為人母就為此而高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