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一年日頭最短的一天，並不冷，但很潮濕。加州沒人在過冬至，只是一如往常，這時候的街上充滿歡樂的（買不完的）耶誕氣氛。而我很喜歡這些節氣，提醒我這些貌似無奇的日子其實都悄悄標註了一些改變的萌發。冬至，日最短，意思是，再來就又慢慢長了。這是第一個一家四口一起渡過的冬至，我開始期待白日又再慢慢變長的日子。

妹妹出生的時候，朋友傳來訊息，now you are having a real family。看著覺得好笑，從來也沒有覺得我的「家」欠缺什麼，一個人住的時候也覺得是個家，雖然那時候的家還只是個具體的空間，是個小小的只有一間房的公寓，下了班放了假，窩在棉被裡卻也不曾覺得冷淒。兩個人一起以後理所當然也是個家，只是擴大了一點，人數上，空間上，房裡溫度上升了一點，還是無敵自由的，對家的想像或是理解，也許有吧，模模糊糊的，生活改變不大，也繼續悠晃悠晃的。

然後，有了個好吵好會哭的嬰兒加入了，哭個不停的，不由得忽視的，應該還算寬敞的空間卻突然擠了，塞滿了每日不同的驚喜和驚嚇，每天沒辦法復原的疲累和不知那來的日新又新的力量。一次坐飛機安檢的時候，被分派到了家庭道，原來家已經是被我們拎著走的了，不再只是裝在那個有客廳餐廳和房間的地方。

這個冬天，當初好會哭的嬰兒長大了點，不再愛哭了，但講話很大聲還是很吵，然後一個不那麼愛哭的，但總是會哭的嬰兒又加入了。不再寬敞的空間真的促狹了，再找不到安靜的角落。散落四處的是孩子的書，玩具，毯子，毛巾，自己的物品節節敗退，先是收了起來，一陣子以後乾脆捐掉了。這就是「真的家」啊？一個亂糟糟的，把常年潔癖逼退無形的，一點點時間也沒有，都快要失去自我的地方？我還得催眠自己，窗簾上的蠟筆痕，坑坑疤疤的地板，撕落的書頁，都是空間的記憶，都是深度，都是為冰冷物體加溫的筆觸。

但慢慢變得清晰了，這地方，我稱之為家的地方，原來只是個容器，盛裝在裡面的，其實可以打包帶走的，才是家。妹妹到來，這家終於全員到齊。聖嬰年的冬天據說會下很多的雨，然而我想我們會過得溫暖，因為有兩個溫暖明亮的太陽在家裡，我們的暄和昕。

妹妹

妹妹的到來，又緩又急。體貼的妹妹，讓我在半夜無陣痛地破水，有時間安頓好哥哥，再去醫院。在醫院等待許久，還探訪同住醫院兩天前剛得子的同學，再回產房催生。唯一就是我天真想著上一胎來不及打無痛，不如這胎也自然產吧，結果痛起來悔不當初，不知道自己在鐵齒什麼。還好疼痛感上升迅速，妹妹也來得快，是個醫生明明就近在樓上都差點來不及進來接生的速度。

小小隻的妹妹，出生不到兩千七百克。她出生的那刻我哭了，劇烈疼痛以後有點虛脫，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醫生和爸爸忙著剪臍帶，子宮繼續強烈收縮排出胎盤，我等著妹妹被放到我懷裡，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我還在哭。

三十七週

孕期三十七週整，休假了一個星期，補了一點點眠，覺得精神好了點，心情也愉快一點。每天下午準備好晚餐，提早一點去接 wululu ，夏令時間結束以後天黑好早，早點接他回家，兩人一起散散步。

今天例行產檢，醫生說一切聽起來都很好，不如下週再內診吧。我說，上一胎生那麼快，還是看一下比較好。一看之下，醫生露出了奇妙的表情，接著問，你真的都沒有陣痛嗎？已經開了五指了。真的沒有啊，昨晚有點下腹痛，但不是太痛，也不規律，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醫生說，嗯，你要是開始覺得痛起來，一定要馬上到醫院啊。

兩個小傢伙都一樣是等不及的個性嗎？我還期望這個可以安靜一點呢。何況下星期還約了人一起吃飯，也不知吃不吃得成。

倒數計時中，希望兩個寶貝可以和平相處。

三十四週

孕期三十四週又四天，在工地從早上九點走到下午四點，中午短短休息半小時，自己都覺得還蠻武勇的。也爬了斜角六十七度工作梯上了屋頂，但後來拒絕了上鷹架的邀請。

這次孕期有點辛苦，孕吐到五個月，加上一邊照顧個淺眠的寶貝，懷孕初期下班接了wululu，勉強帶著去公園走半個小時，回到家換爸爸接手就癱在床上，晚餐都不想吃。孕吐終於結束以後，有了兩個月比較舒服的時候，也剛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兩次東岸出差／旅行。應該是萬幸。

再來又開始了偶爾的坐骨神經痛，偶爾的腹痛，頻繁的宮縮，和一個越睡越早起的wululu。

一歲六個月

晚上睡前看書，找到書頁裡畫的南瓜，趕緊問 wululu 記不記得前幾天去花園裡看到的南瓜，橘色的，很大幾顆，小人接話還兼表演，「好重，好重」。哈，原來有記憶啊。

櫃子上一張全家福，很久以來 wululu 都只認得阿媽，至於直髮的媽媽一直是阿姨，爸爸是叔叔，後來陸續又認出了阿舅和阿公，baby 還是 baby，今天終於發現原來直髮的是媽媽，那個笑得很燦爛，一年半前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個五歲的叔叔是爸爸。

睡前親子時間，重覆前幾天爸爸的把戲，數手指頭，一二三四五，小人開始要找書，問他要找那一本，是要找有手的那本嗎，找出來結果並不是，後來指了一本動物書，啊，原來是要找猩猩，前幾天爸爸數的是猩猩的手指頭。

一兩個月前把嬰兒床換成了可以自由上下的幼兒床，一方面嬰兒床還得留著給妹妹用，一方面覺得醒來發現被關在爬不出來的嬰兒床裡大概感覺不太好吧。結果，換了床以後可以自由來去的 wululu 不負自由之名，每天四點多就從床上爬下來，跑到大人房間叫人。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終於變成睡到五點半才來叫人......，可不可以像以前睡到六點半啊。

好喜歡火車，一個星期幾天下樓散步都是要看火車，在家裡要玩 lego 裝的火車，看書要看有火車的那幾本。知道進山洞會黑黑，只玩火車不過癮的時候，就要媽媽拿積木做山洞，讓火車過山洞，有時再讓火車載著小雞小羊一起兜風。

最近開始很愛推自己的推車，剛好，這時候練習練習，以後可以推妹妹。推著下坡還會一邊叫 whee，和小老鼠 Maisy 開的火車一樣。

第一次游泳的時候願意把頭浸到水裡，起來還笑笑的。大進步。可惜下一個星期要再去游泳的時候，泳池竟然因為水質不過標準暫時關閉了。小小的臉上露出了好失望的表情。

去 San Mateo 很棒的玩具店 Talbot's Toyland。什麼都好好玩，恐龍，大象，馬，拖車，工程車，玩具小火車，大人收集品等級真的會跑的模型火車，玩到流連忘返，得用抓得才能提走。

第一次認出月亮卻是在清晨，一彎很新很清瘦的月。家裡方向的關係，睡前都看不到月亮，結果都白天喊著要看月，好像有點錯亂。

是單人歌王，自己坐在汽車後座的時候都會跟著音樂一起唱，指定歌是「呀呀呀」，就是張懸的寶貝，最會唱的是王昭華的「予山遮一半的淡水河」。音準還不錯，認真地跟著拔高聲音，好想看他唱歌的表情啊。

一歲四個月

會的字彙很多了，臭泥呆嚴重，邊聽邊猜。

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都會了，看到大象說象，再指著自己的鼻子，鼻鼻。

自從出去玩了幾趟以後，蠻成交通工具控了，而舉凡比較大的車子都是「叭叭」。特別喜歡火車，家住火車站對面，想看的時候可看個夠。火車在「叭叭」之後就接「氣氣氣氣」，笑得樂不可支。

喜歡玩躲貓貓，躲起來的時候會說「nite nite」，是覺得那是說了就會消失的咒語嗎？問說 alu 在那裡啊，就說 alu。過一會自己從門後跑出來笑。

愛跳舞，心情好的時候會轉圈圈，大部分時候蹲蹲蹲。

出去玩之後照例回家就睡不好，又陪著小小哭了幾晚才又睡過夜。睡覺真是大罩門。

跑來拍媽媽的肚子說，baby。

喜歡在公園看小鳥和松鼠，每天daycare 放學就說「鳥鳥」，要去公園看鳥，或是「阿步」，要去散步看火車。

還是常和 daycare 同期的 Lilian 玩在一起，可是又愛咬人，常看兩人擠在一個小小個櫃子裡面坐著。叫她Lily。

每天和阿公阿媽 skype，看到手機就喊「阿媽」。阿公的音發不太清楚，一半時間像在講「阿舅」。

愛看狗狗，可是真的靠近了又會害怕大叫，趕快找人抱抱。

愛撒嬌，每天都要抱抱。尤其是爸爸媽媽煮飯的時候......

Lego 終於可以偶爾成功地裝上去。

每天洗完澡都光著屁股跑來跑去，吃飽洗乾淨，超歡樂的。不再像嬰兒時期愛洗澡，現在每次洗頭都唉唉叫，要「爸抱」。

去 Academy of Science，連看魚都好怕，喜歡看不會動的標本，看到斑馬大喊「馬」，「摳囉摳囉」。（這才第一次知道原來真有人愛看標本......）

消失的 32%

前一陣子在灣區建築界流行的話題──消失的 32%。說的是建築系所畢業的男女比例相當，各佔 50%，但在業界擁有建築師執照的女性卻只佔了 18%，那麼這 32% 的女性建築畢業生都到那裡去了呢？

這數據當然有一點時空造成的比例差異，二十年前的建築系所女性畢業生還是少數，而業界的組成含括不同年齡層，因此即使執業條件完全相同，現在 50% 的女性畢業生，並無法把比例拉到 50%的執業女建築師。但從 50% 到 18%，這中間還是有太多從建築業退出的女性，美國建築師協會舊金山協會於是有了個「消失的32%」計畫，計畫首先要問，為什麼？

中旅行 ─ 田納西

旅行去，終於。

沒有（時間）準備，沒有（時間）查資料，帶著手機，去到陌生地，到了再說吧，反正有車有地方住，信用卡有帶，應該很夠了。還有小小人有記得帶上。

一歲一個月

鼻子

鼻子大概是你最早認識的器官，因為爸爸媽媽常追著要擦鼻涕。看到娃娃Olivia，用手摸摸豬鼻子，樂不可支，問你鼻子在那，一摸摸到自己的人中去了。

大野狼吹吹

David Wiesner改版三隻小豬的故事百看不厭，看到大野狼用力吹房子也跟著想吹，結果都是吸氣。

樹

除了爸爸媽媽捏捏之外，第一個認真講的字是「樹」。很認真練習，有時在前面開車，聽你沿路一直樹書素地在練習。

玩具

玩型狀分類積木的時候，會很認真的把積有透明片的那面轉到手掌那面再放進盒子裡，可是沒想到有兩塊積木不是按這個邏輯做的。成功率 4/6。

學走路

可以走兩步。

生日快樂

我們又一次來到馬康諾村，「世界太新，很多東西還沒有名字，要陳述必須用手去指」。兩個多月大的時候，你發現手原來是自己的，可以憑意志使用，常常把雙手舉在眼前，聚精會神地盯著，我愛極你那小小鬥雞眼認真的模樣。現在你發現，手不但是自己的，還可以是溝通的工具，簡單的幾句手語，和最直接的，無畏的，大力一指，再哼個一聲，「嘿，我要這個」。

看你頣指氣使，呼來喝去都是一指神功，這個，這個，弄錯了，頭一擺。回來再指一遍，這個，這個。嘿，你搞不清楚誰才應該比較大牌嗎？

隨機的詩

捷運上看著體貼的水母啾送的有河玻璃詩《兩次的河》，好美好龜毛的一本書，光是翻開書頁我就可以想像編輯兼作者隱匿那個自閉咬指頭的執著模樣，厚磅描圖紙讓深墨漂亮地透在背面，鏡像字呢。因為，是玻璃詩啊，我好像可以聽到隱匿理所當然地這樣說。

其實書在手上已經半年了，一直沒有看，因為覺得一點詩心也沒有，每日都被無性繁衍的家事工作雜事環繞，被一個生命的演化史驚嚇，累啊累的，就讓日子默默地過了。世上沒有取之不盡的資源，卻有春風吹又生的家事，果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流水帳，二零一四年尾

阿媽的記憶如退潮般，一波一波的浪來，卻是逐漸地遠去。一年半前我們還熱烈談笑看著舊照片，聽阿媽講古，今年帶了一隻新面孔，講新的事情，重複講孩子九個月大了，很好動，過不久再問，再說，孩子九個月大了，會爬會站，阿媽說，現在的孩子真早啊，是啊。玩具好多啊，不像戰時都沒有玩具，是啊。阿媽問，你們都是戰後才生的吧，是啊，戰後很久呢。

舊事零零落落，只有看見表姊的照片還很明確地指認。其它，換我講古，這是哥哥小時候，和我，再看貼在冰箱上的照片，那些都是表姊妹們結婚的照片。曾經阿媽的擔心，這七個孫女要嫁怎麼嫁得完啊，冰箱上倒是有六張結婚照，數數有九個曾孫。我看看說說，阿媽聽聽隨口應應，大概不是真的想起什麼。

說沒有一點點落寞是騙人的，懷疑阿媽忘了我是誰。但她確實是高興的，晚上也多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