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2010

回家的路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在接近凌晨時,看著機場免稅店一家一家拉上玻璃門關店,這個時候只剩兩班飛往亞洲的班機,大多的候機室都只寥落坐了幾個想逃離人群的旅人,在無耐等候中圖一點個人的空間。

明晃晃兩排關著的免稅店成了巨大的無人櫥窗,可望而不可及的精品,一落落促銷中的化妝品保養品,加州美酒,還有沒賣完的名產酸麵包都在玻璃另一面安靜陳列。沒有每單位面積最高銷售額的商店,沒有讓人放鬆心情打發時間的運動酒吧,沒有解癮的外賣咖啡,只剩下宿命般的等待,深夜裡的機場散發一種即將打烊的疲憊。

多年累積的哩程換來一程商務機票,拿著邀請卷進了貴賓室。一室的人,漫著熱食氣味的潮濕空氣,我覓著兩個空著的位子丟了行李坐下來。總是這樣的,無從解除行旅間焦慮的航空公司只能提供不斷的大宴小酌,各式點心飲料,用塞滿的胃補償懸盪的心。每個人都在吃喝,不在吃喝的就是在講電話。用的是我熟悉的語言,雖然不想聽隔著兩桌的那位大哥在電話裡用五分鐘努力解釋漫遊電話很昂貴,一切等回台灣再說,也不想聽後面那位先生對著電話另頭的人講生意倫理,卻無法像平時一樣以對第二語言的舒離讓這些都成過耳風。

突然間身邊一切都聽得懂了,我卻有點焦躁起來。都太近太近了,貴賓室裡,幾乎所有人都操著同樣的語言,人與人之間靠得這麼近,我不想知道的卻無可避免的全都知道了,那個三明治好吃,那個包子不吃就算了,泡麵要去那裡加熱水,廁所還排了多少人(其實樓下的公共廁所都不需要排隊)。我一直都想回家,現在這些卻讓我覺得親切過頭了,怎麼回事。

從菲律賓來的同事問我放假要去那,我說回家回台灣,他頓了頓,有點訝異,說他在美國定居了十年,已經不再覺得去菲律賓是回家了。我其實也在美國將近十年了,卻總還是說我要回家,好像有點幼稚,獨立的美國人會說「我要去我爸媽家」,可是,爸媽在的地方就是家啊,甚至,如果爸媽搬家了,我會不會有一天不再說我要「回」台灣,而說我要「去」台灣?

只知道此刻,我也無法忍受同處一室的親暱感,喝了一杯水就桃之夭夭,回到樓下的巨大空索,和異語言。

候機室在機場底端往下一層,倚著玻璃扶手往下看,排隊準備登機的輪椅排成一條長長的弧線,太多輪椅了,最短距離的直線沒辦法容納,於是構成了這呼應機場天際弧線造型的奇異地上風景。接近凌晨,所有旅人都一臉倦容,我想我也差不多。手上的小說是高中不同班同學寫的,說的是到異地偷情的故事,不管異地或情人,都是心底不承認的恐懼。

在過了安檢的那時,熟悉的期待與不安同時襲來。對於每個即將到來的重逢,和如異地般的家,在荒涼的機場裡,不說恐懼,但怯情迤邐滿地。

4 則留言:

  1. 希望你在飛機上好睡一覺,醒來到家,也不需問回或不回了。

    我在香港短期租屋,每晚和這兒的朋友道別,他們都說「哎呀你家在哪?」如果同露齊走還說「妳家到了」,我往往楞住。也許,也許只是因為他們得用普通話表達吧,說家是最簡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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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回到台北坐捷運竟然覺得很陌生,還好再過兩次又熟悉了起來,可以一個人悠遊來去。可能這種輕易拾起的熟悉因子就算是家的一部分吧。

    在香港一個人的日子可好?被人告知「你家到了」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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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以前我好喜歡機場跟坐飛機
    即使一個人
    也代表要出去玩了

    現在很害怕去機場
    因為總是代表了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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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比起自己起程或離開,我更不喜歡去機場送人。每一次去送人就好像自己又被留了下來,很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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