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8.2010

我的西班牙

是個罄竹難書的旅程。


從入關起海關人員就散漫得讓人不知怎麼排隊。

說了十五分鐘會來的旅館接駁車花了兩倍時間才到。

市區路超小條,又都是彎來拐去的單行道,眼見標的近在眼前,繞了三圈卻怎麼也到不了目的地。

吃飯喝酒都得站著,不強硬點搶到吧台前大聲嚷嚷還沒得吃喝。

沒有效率的國家,一頓午飯從兩點吃到七點。

老城區裡可怕的大鳥佔據天空,行道樹則是小鳥的地盤,車停樹下睡個午覺起來滿車都是鳥大便。

學生樂隊走音得可怕。

每天早上四點酒吧關門還意猶未盡的人們總在路上大聲唱歌,天天睡眠不足。

洗手間裡的燈光省電裝置太有效率,如果動作慢一點就熄燈懲罰。

吹風機每吹兩分鐘就過熱,還得納涼五分鐘才能繼續。

每天下雨。

停車逾時被開單就算了,有天半夜八家酒吧吃喝完,發現車子被拖吊了。

該死的航空公司鬧什麼罷工,光電話就打了幾十美金,幾番折騰買了又退了高鐵票,還被扣二十歐手續費。

大吃一趟以後回到日常生活只能食之無味。


理該對團長Jorge索賠,但我只能說,下次還可以報名參加嗎?


4.14.2010

畢爾包

在畢爾包住了三個晚上,認得的卻只有從旅館沿河岸走到古根漢美術館十五分鐘的路程。一早醒來走了一趟,夜歸順路在古根漢拍夜景走半程,離開前的早上有一點時間,再走了一回。

和一路走過的城市比起來,畢爾包是現代化城市,水岸一路走去兩旁有不少現代建築,Calatrava行人橋銜接我們住的旅館這岸和古根漢美術館。慢跑的、推小孩散步的、觀光的、騎車的都沿著水岸移動,夜裡在還不太乾淨的河水裡還有划船隊。我最喜歡的是駛在一片如茵草地上的電車,彷彿神隱少女在淺水中前行的電車,綠色電車行駛在小小的白色野花上,一路靜靜滑開細草。不知道怎麼防止人車意外,但沒有欄杆沒有架高的電車親近可喜。

曾經的工業城下定決心走向文化觀光中心,很會做生意的古根漢美術館在城市轉變中佔了重要的位子。Gehry的古根漢美術館在六年內即打平初期投資,天方夜壇一樣每年帶進八十萬外地觀光客,也給了轉型中的城市很大的希望。

Gehry 的案子去過幾個,古根漢畢爾包應該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有好些案子說實話也不怎麼樣)。水岸波光映在鈦金屬板就已經好看了,內部空間和展覽品的對話也不喧囂。館內最大的展覽館展示永久館藏Richard Serra 的 The matter of time。就是要有那麼大的展館,連續的弧線屋頂才能擺得進 Richard Serra 那樣大器尺度的鋼作品,又還能優雅對話。空氣回聲在鏽紅的鋼板間旋繞迴盪,時而遮蔽時而開闊的光影空間,逛美術館充滿遊戲感。Gehry 說他作設計是從功能開始思考的,在這個案子裡我大概可以相信。

古根漢美術館是我沿岸路程的終點,十五分鐘可以走過的路程很短,卻是我唯一知道的畢爾包,唯一而包含很多。


4.11.2010

Etxebarri

原來太過完美的,會讓人不敢描述。旅行裡最深刻的記憶植在山裡的一個下午,我遲遲無法記錄。

朝聖一般一路微霧細雨進到山裡,眼前山壁開闊起來的時候,出現了電視螢幕裡看過的一座教堂,很小的廣場,和一棟不很起眼的兩層樓房舍,紅色字寫著 Etxebarri。

Etxebarri 大致就做一樣:碳烤。Victor Arguinzoniz 從伐木工自學成廚師,尋找小時候最熟悉溫暖的味道,電氣時代以前燒柴的記憶。於是他在自己修復的兩百年老屋旁燒製自己的炭。

為一樣食材找到最適合的炭,溫度,香氣,最適合的烹飪工具,最適合的火焰距離,然後淺淺地加上一點調味。

煙燻奶油盛在小塊烤過的麵包上,一點點黑松露,一點火山鹽,然後那溫度,咬下去牙齒還覺得微涼,入口卻瞬間固體化為液體的溫度,就讓奶油香氣松露香氣在口裡均衡地散開了。

艷紅色的烤蝦上看得見海鹽顆粒,鬚腳分明。然後,然後我無法形容蝦的味道,蝦肉是甜蝦髓有多層次的複雜,可是這些形容都太空泛了,我嘗到的,就是蝦子該有的真正滋味。用生猛形容新鮮在這裡也是不對的,生猛太粗暴,而這裡關於蝦子的新鮮,是一種比較接近透明的品質,沒有雜質的蝦甜再加上蝦殻被大火帶出的香氣,味道的相乘以倍計。

炭烤自製新鮮西班牙臘腸(chorizo)柔軟多汁,有種類似和牛的質地,辛香料並非不重,但卻和肉香平和並存。後來知道,Etxebarri製做臘腸的肉來自我們特意尋找仍然緣慳的火腿廠 Joselite,用的是Joselito拿去做火腿和其它風乾肉品所需的部位以後切剩的肉。

當初想到Etxebarri 一半是為了鰻苗。鰻苗是種纖細的食材,很容易損傷肌里,Arguinzoniz於是發明了類似瀘網的專屬烹飪器具,在網上輕柔地翻烤。吃鰻苗要用貝殻湯匙,以免一般湯匙帶進金屬味,毀壞了鰻苗那若有似無的飄乎味道。我們趕上了季節的最後一個星期,卻不知道得事先預訂,不免遺憾。

甜點也是炭烤煙燻,煙燻羊奶冰淇淋搭配野莓醬汁,強烈的煙燻味讓我以為一口吃下了培根。沒有在菜單上的羊奶優格搭配蜂蜜,是最簡單原始的甜點,優格剛結好還不是均勻的質地,而一點點的蜂蜜就幾乎帶出了整片春天的野花海。

我們原是聒噪的觀光客,喜歡七嘴八舌品評味道,但這餐我們吃得安靜,就是許多嘆息而已。我們遇到的,不是技藝的出類拔萃而已,而是最簡單的完美,幾乎讓人敬畏。

第二天,我們又進行了短暫的朝聖,終於品嘗到鰻苗的滋味。


4.04.2010

入境西班牙

從下飛機起我就知道,這次踏上的國家是不同的。

馬德里國際機場是Richard Rogers的作品,二00四年落成。Rogers擅長裸露彰顯建築元素,巴黎龐畢度中心是早期代表作,新作不再是大辣辣展現建築內臟的宣言式手法,在這機場裡展現的是繁忙動線旅客身影,和建築主結構的區段彩虹漸層色。

但我落地時,這號稱全球第八繁忙的機場空盪盪,從紅色區一直走到黃色沒有幾個登機門邊有飛機待飛。入境海關開了三個窗口,但仔細看都是給歐盟居民的窗口,外國人等的窗口緊閉,到底隊能不能排也沒有頭緒。正在猶豫,側邊傳來刺耳的輪胎磨擦聲,海關支援人力開著電動車來辦公,刺耳聲是海關人員甩尾停車發出來的。

終於外國人窗口也開了,登機證和護照準備好,排隊入境,那邊又傳來碰的一聲,轉頭看發生了什麼事,一部電動車莫名撞牆。過一會兒看到兩個小孩爬下車,要不就是電動車本來就沒有鎖,不然就是鑰匙忘了拔,小孩淘氣爬上去玩隨便就把車開走了。出了事小孩爬下車,好像沒事一樣混進隊伍,車就這樣繼續放著。入關時海關人員忙著和隔壁的聊天,正眼也沒看我一眼就放人了。

後來我有點明白了,入境時下午四點半,正打擾到人家午休好時辰,難怪四處愛理不理,旅館接駁車也等了好久才來。要看西班牙人展現活力非得等到晚上才可以。晚上八九點餐廳酒吧陸續開門,人們精神就來了,路上走的小酒吧裡搶吧台站位的,老老少少,沒有幾歲以下不能進酒吧這種事,嬰兒車當然直接推進門裡,絕對沒有年齡歧視這種事。接下來幾天都在凌晨四點被大聲喧嘩唱歌的路人吵醒,想是酒吧關門回家時間到了。

說西班牙人熱情我想是真的,只是時間不能搞錯而已。

4.02.2010

Talavera de la Reina

馬德里往卡塞雷斯的路上,挑了個地圖上看得見地名的城鎮下高速公路買水,沒想到闖入磁藝古城,買個水一晃晃了兩小時。

這趟旅行除了Jorge沒人搞得清楚行程,不過就算Jorge也不會知道買水會看見城門遺跡,遺跡會帶領我們走到磁藝博物館,從而認識了Talavera這個十五六世紀時以精美陶磁聞名的古城。

和Jorge一起旅行經常四處受到熱情的招待,我大字不識一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Jorge那邊和人相談甚歡,轉眼一招手,四人都免費進了博物館。博物館展示從地磚壁磚神龕到杯物器製都有,繪花繁麗,貼成整片壁畫很有可觀。器物看來遠不及故宮展示的那些中國磁器精美,但一些生活片段入釉也很可愛,鬥牛盤、農作花瓶和一些日常花花草草,精美或有不及,拿到現代卻仍很適手的感覺。

和附近的古城一樣,Talavera歷經羅馬、回教、基督教世界的統治,歷史的深度層層疊疊在羅馬城牆的基礎上,不同的建築式樣都是幾百年的故事。Talavera全名Talavera de la Reina,Reina是皇后的意思,這城原來是國王送給皇后的禮物,以皇后為名。當然這也是Jorge翻譯轉達的,我僅僅能夠複述地名而已。看Jorge一路和人攀談,四處結交朋友,老老少少年齡不是問題,吧台邊八十五歲阿媽還樂得直講黃色笑話,而夜裡一杯威士忌下肚,聽他說起當年,更讓人覺得好像一輩子都白活了。

旅行才到第二天,降落甚至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看起來這趟路會有點不同於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