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緩慢

每讀五行字我就抬起頭來看牆上的叫號顯示，翻弄並不會讓時間變快的手錶。出門的時候沒有想太多，挑了本薄薄的書準備打發時間，這時候光是書名就在嘲笑我的不耐，為什麼會在一點都不想久留的地方帶了米蘭昆德拉的《緩慢》。

其實書很好看，我也很喜歡看他細細分析《沒有來日》裡T夫人和騎士之間充滿情慾的時空鋪陳，緩慢幽微又充滿精準的計算，時間拉得越長，等待讓人更加心癢難搔。開始是不經意接觸的馬車共乘，蘊釀氣氛午夜的散步閒談，接著來到尷尬的沈默，直到最後一刻冒出埋怨的話語突然又拉長了戲份。

如果空氣裡沒有揮之不去的藥味酒精味，我也許可以緩慢地沈浸在那暗夜的玫瑰花香之中，但我還是毛躁地時不時擱下書東張西望，看看在我之前辦手續的人被叫到號了沒，看看周圍有多少人離開，多少新的人又加入了等待的行列。每個人都一臉木然，顯露最少的情緒可能可以減少消耗一點耐性。

四十分鐘，號碼緩慢地前進，考驗著我的耐心。「為什麼緩慢的樂趣消失了呢？」我看著這句話，心裡暗暗咀咒，文藝大師，並不是什麼地方都有緩慢的樂趣的。和醫院打交道多年，我仍然沒有辦法習慣在那些充滿不安的等待室裡悠緩地等待，每次都帶好書，嚴陣以待地做好要長久等待的心理準備，但再怎麼好看的書都難以抵擋想要盡早離開的心情。速度，是的此刻我期待速度。

又一個四十分鐘過去，號碼停留在我的兩號之前已經三十分鐘了，看書進度因為焦躁而緩慢，這時我看到第四十五頁，正是「選民說」。「『選民說』是神學上的一個觀念，意指：毫無功勞的人，由一個超自然的裁判，由上帝自由或隨興的旨意，被選派去做某件奇怪特別的事。」我放下書本，默默咒念，選我吧…號碼顯示，選我吧…。

緩慢做為一種態度、一種信念、或是一種中產階級的假日情調，在這個實際上緩慢無比的情境裡顯得多餘。難道不是在有了速度以後，緩慢才得以做為一種選擇開始顯得美妙。像是那個以緩慢為名的民宿，賣的是一種都市人的想像，可鄙的功利的速度可以在一夜的悠閒中洗淨，緩慢也可以是一種階級品味，並且可以買賣。

原諒我的尖刻，這種時候再也沒有比緩慢更讓人厭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