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

有個短暫共事過的前輩常半開玩笑告誡我「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看看不久前許下的願望，倒是真的一語成讖，不過只實現了一半。

才問了「什麼時候才能慢慢地，專心地，只做一件事呢」，那一天很快就來了。若說有什麼冥冥之中的主宰的話，那麼她就是忽略了「慢慢地」那個微不足道的心願，但很夠意思地十足地成全了「只做一件事」的那一半心願。

於是我有了這麼一段日以繼夜只有工作的時間。一邊吃飯一邊工作，一邊打電話一邊工作，一邊工作再工作，醒著工作，夢著工作，半夜裡嚇醒想著工作，一向愛睡好睡的我竟然每夜睡到四點就輾轉難眠。

那畢竟是太多的自我意識，想達到什麼，能做到什麼，憑一己之力能不能改變什麼。有太多不需要的驕傲，不願意相信有限資源就一無可為，不喜歡藉口，不想看到失敗，無論是集體的或是個人的。換句話說，自願找死。

而那簡直就是個修練的過程，每天遇到這樣那樣的狀況，如何還能心平氣和和人好聲好氣說話，檔案在交圖前二十分鐘出了問題，如何能不沮喪還得想出ABC方案做出最壞的打算和最小損害程度的修復。如何不要像隻刺蝟一樣，被人一碰就把人扎得滿臉包。

大死一回以後，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工作分下去，要往可以翹腳涼快的日子方向前進。

前幾天有個3D模型要做，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做，基本上是要在曲線外殼和不規則內部空間的中間塞進一個簡單型狀的盒子。那個盒子是水泥盒子，為電影院隔音用的。我找了個人（是個日本人，且稱 H 桑吧）幫忙。先是花了一個小時解釋，再讓他開始試著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日本人的關係，跟他說什麼他都馬上說 okay okay，模型的各種要求有一點複雜，一直okay okay 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第一天是痛苦的試誤期，我每幾個小時去看一次都是解釋這裡不對那裡沒有達到要求，終於到了傍晚下班時候，開始有了雛型。第二天中午我再去看，他說差不多做完了，做得不錯。我稍微看了一下覺得似乎可以，滿懷開心想著，終於成功把工作分下去啦，邁向成功的一小步。

晚點稍微再仔細想想，覺得剛才得到的敘述似乎不是很完整，再回去看一次，果然，有蠻嚴重的錯，那些看似平面的面，其實都有微微的曲線。因為是個在內外兩層中間，沒人看得到的水泥盒子，型狀要越簡單越好，曲面太貴了，於是我再說一次，不能有曲面啊，真的沒辦法的時候就分成兩個三角型。H 桑面有難色地說這真的很難 ，但他可以試著調整，接著他就開始把這個點拉一拉，那個點拉一拉，想拉成平面。我才發現他從頭到尾都是用目測的，有些必須維持的基本長寬高，他也是目測。

我跟他說，這樣是拉不成平面的，要不畫兩條空間中平行的線連成平面，要不分成兩個三角型（難道我還得教他幾合嗎）。結果 H 桑就問，可以叫結構技師做嗎？我說不行啊，結構技師不是做這個的，模型一定是我們出啊，他說，可是他們是工程師，比較擅長這種複雜的東西。我強忍著臉上三條線，告訴他這一定要我們做完，而且一開始就說了，兩天要做完，第三天早上要用。

H 桑接著提出了他的意見，他覺得我們不該用這個 XX 軟體來做，XX 軟體不適合生產複雜的模型，應該用 YY 軟體（其實我們明明是要生產簡單的模型，需要複雜的是腦袋），我說好啊，那個軟體都可以，做完再轉回可以通用的格式就可以了。他說，可是我不會用 YY 軟體。

英文為什麼沒有「裝肖唯」可以用呢？

總之，他六點一到又下班走了，我只好自己重來。把工作分下去的嘗試又失敗了，所以我本來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做，現在得在一夜之間趕出來。我想我也是在裝肖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