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2013

香港。一。

年底放假,倉皇逃離身心都被逼臨極限的工作,不要再詰問自己,不要再設目標,期望,和沒完沒了的死線。坐上飛機大睡一覺,醒來就可以換個時間,換個天氣,換個語言,換一個自己。

先停香港三天。

成長以後不曾再到過香港,每年回台灣都會被香港朋友問要不要順便去香港一趟,卻一直拖到這次才忍心減了在台灣停留的天數先飛香港。回應朋友的邀請,一方面也因為對於這個和台灣處境最相像,並且是世界上唯一和台灣使用相同文字的地方越來越好奇。

清晨五點抵達香港赤鱲角機場,冬日天亮得晚,車駛離機場往香港島去的時候,外頭還矇矓一片,雲層後隱隱漫著一點點糊糊的,不大甘願的日光。車行上橋,應該是在大嶼山,海水那岸的山有奇怪的輪廓,待能看更清楚一點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水岸邊一模一樣的集合住宅七八棟。建築物中段並且有燈火通明的一層樓,黑暗中像是亮晶晶的手鍊,把建築物攔腰斬半。這還不太開發的區域,零星出現的建築物竟然如此龐大,不知所以就兀立在那裡。也像是在說,你們這些觀光客不就是想看這些擁擠的大樓,整齊排列的格子窗嗎,喏,看吧,香港到了。


進入九龍,高速道路緊依排列相偎的高樓,再進入香港島,彎進旅館所在的灣仔,這裡車行和人行是真正分道了,車在地上彎曲的路來去,人在天上建築物和建築物間的天橋行進,步行速度很快。

接下來幾日,我們也加入了快速步行的行列,時不時滅頂在擁擠又廣漠的人群裡。眼看幾乎可以完全明白的文字(廣東話書寫以外),聽似懂非懂的語言,地鐵裡到站字正腔圓的發音是…台灣國語,和台北捷運一樣的發音,而不是那北方的鏗鏘京片子。這裡有點熟悉又有點不同,好像可以融入,但我想我的穿著我的張望和行走節奏即使不開口仍然掩不掉外地人的氣味。

巷弄裡的茶餐廳正忙,上班時間前,店裡來來去去吃個簡單早餐的人很多,結結巴巴點了菠蘿油和鴛鴦,原來這就是朋友很喜歡描述的新鮮熱菠蘿加上冰奶油,是平常日的美味,加了大量奶精的鴛鴦喝了卻讓我頭痛。再往巷子裡走去是灣仔的市場,魚貨新鮮多樣,叫不出名字的游水蝦,一大篩的魚鰾,專賣鯇魚的攤子,看得人眼花繚亂,蔬果卻多是進口而來,昆明來的娃娃菜,美國來的葡萄,泰國的榴槤,沒有見到什麼台灣的品項。

市場後來又走了一趟,那時已經吃了很多香港的美味食物,逛過幾間香港文創小店,翻過幾本關於香港農作的書,市場裡一篩一篩擺著的魚貨和上頭滿掛的紅色塑膠吊燈好像突然有了意義,我訝然,有多少地方能讓我在三天之內從獵奇到開始累積生活的回憶(即使是移植他人的回憶)。

人多,兩分鐘一班的地鐵上每班都是滿滿的人,尤其在金鐘站,香港九龍往返的人群霍地在月台間交換,也成一種景觀。九龍比香港島人潮更洶湧,旺角,深水埗,一出站只看得到滿滿的人頭,不禁懷疑到底那裡來這麼多人,沒完沒了地來來去去。所有東西的陳列也是滿滿的,滿滿的高樓,滿滿的格子窗,金魚街的金魚一袋一袋掛滿了白色鐵架,連賣大閘蟹都是一隻一隻綁好的蟹整齊排列塞滿玻璃冷藏櫃。這裡有種必須滿載的欲望,小市是連街的,女人街,金魚街,乾貨街,玩具街,大型購物中心在彌敦道連綿一片,隔壁的廣東道名牌成街。是了,我和朋友們不小心走入的深夜人潮即是耶誕夜裡在廣東道狂歡的年輕人群,和容祖兒一起倒數迎接耶誕。

這些人和不久前反國民教育而上街的人是同一群人嗎?更早一點的七一遊行那五十萬人擠在那裡呢?眼下的節慶氣息昇平和樂,一對對牽手的情侶走在封街的彌敦道上,廣東道上已經太過擁擠,開始管制進出了。那間因為禁止港人拍照引起渲然大波的LV,今夜會成為多少人拍照的背景?

從佐敦跟著人群一路往南走到港口搭天星小輪回香港島,不意外又是長長的隊伍滿滿的人,意外的是消化人群的速度。船與船間短暫的等候,每個人都神色自若,想必早就知道等待不會太久,也不能說那隊伍的前進沒有一點搶進的意思,但還維持著人與人間禮貌的距離,在我之前的幾百人很快就消失在船上,我也很快置身船上。香港九龍之間竟然只要港幣二塊五,香港的交通很便宜,人人都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

來回張望九龍和香港的夜景,那些建築物和燈光太常被引用,都是看熟的了。山與水間夾著的城市,能蓋的地方都蓋滿了,不能往平面發展只好向上成長,樓窄且高,不是春筍,早就成竹林了。這麼滿的地方,什麼都滿溢著,人心好像也有很多能量,很多想說想做的。我開始可以想像歡樂節慶滿溢的愉悅,一轉身也就是滿溢的煩躁不快,有那麼多必須移動必須往上尋找天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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