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你還不知道，我最喜歡的小說之一是米蘭昆德拉的笑忘書。昆德拉對笑是這樣說的：

「原先，笑是屬於魔鬼的範疇。笑帶有某種壞的成分(事物的呈現突然跟原先設想的不同)，不過也有好的一面，它可以讓人得到紓解(事物變得比其外表來得輕逸，讓我們活得比較自由，事物也不再以其肅穆莊嚴的外表來壓迫我們)。

天使第一次聽到魔鬼笑的時候，嚇得驚慌失措。
……
天使的心底深知，這種笑違抗了上帝，也貶抑了祂所造的世界之尊嚴。天使意識到，不論用什麼方法，總之得立即採取行動，但是天使卻感到虛弱而無力招架。天使苦無對策，只好笨拙地模仿他的敵手，張開嘴巴，發出斷斷續續、短促的聲音，不時還參雜著一些不連續的高音(有點像是米榭兒跟買布麗葉在濱海的城市街上所發出來的聲音)，不同的是，天使賦予它相反的意義：魔鬼的笑意味著事物的荒謬，天使的笑則恰恰相反，天使的歡欣是為了人間秩序井然，萬物各就其位，諸美好各彰其義。

於是，天使和魔鬼面對著面，張著嘴巴，各自發出大致相同的聲音，但對峙兩造喧囂的理由卻是大相逕庭。
……
今天，甚至已經沒有人知道，這個從外表看起來相同的表現方式，裡頭卻隱藏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這世界上有兩種笑，而我們卻沒有詞彙來區辨它們。」（皇完版本，尉遲秀譯）

我一直非常喜愛昆德拉對於笑源於魔鬼的描述，笑老是帶有某種不懷好意的成分，那多像我和許多老朋友之間的密碼，我們相聚總是笑得非常開心。你以後可能也會和我一樣喜歡昆德拉，喜歡他對國家世代集體信仰的荒謬那嘲弄的真摯，但也許我又希望你不必理解那些荒謬，如果，荒謬可以不繼續蔓延。

你笑的起源是一種無聲的形狀，並不包含那些「斷斷續續、短促的聲音」，眼角彎了咧開了嘴，這該是天使的笑吧，為了彰顯諸事美好，還是，這其實是魔鬼種下的心機，天生藏著計謀，讓人被征服了還不自覺，且舉雙手把自己奉上。然後你在那，看著這些傻裡傻氣的爸爸媽媽阿公阿媽舅舅，發出各種奇怪的音調，模仿你的阿咕咕阿嚕嚕，不由得又笑了。

你的第一個笑花了六週的時間蘊釀，從帶著笑意的眼角一路綻放到上揚的嘴角，然後你定是看到我樂不可支的滑稽模樣，遂又咧開嘴大笑了起來。

魔鬼的還是天使的笑，他們語義混淆分享同一個字，面目不清無法區分真品A貨，但總之你的笑是貨真價實的，我只好一次次發出那些可笑的聲音，擠眉弄眼嘟著嘴，換取貨真價實的心機還是純粹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