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

下午三點以後的工地慢慢安靜了下來，天氣有點陰，不似平時有戲劇性的光影從尚未閡上的立面或屋頂灑進來。強烈的光影讓時間靜止，如此陰明掩映卻反而讓時間有了流動感。沒繫好的防雨帆布一角隨著風擺盪，模糊的光影跟著晃晃搖搖，一明一暗，一明一暗，你可以數得出的時間。常覺得建築工地帶著詩意性質，今天看到的明天就被遮覆了，今天被覆蓋著的明天可能又打開，每一分鐘都獨特無可重覆，每個角落都是從時間的碎片堆砌而成。落成，恰恰好是所有層次被遺忘的開始。



越是極簡的，被包藏的越多。工地美學和建築美學常促狹地相反，寬敞空曠一目瞭然的美術館，看不見的是密密麻麻的管線在牆裡縱橫交錯相依相讓，管線架構之間，在狹窄的牆間競相爭取垂直的空間，亂中有序，分明是未來主義的態勢。牆裡牆外，說的其實也是工地和建築師間的故事，各有各的難，各有各的討厭，多難溝通，最後還是一起共同成就了一座建築物。

爬過最後一道梯，從鷹架下來，每次走跳在鷹架木板上（有時真的是用跳的，尤其是前面走著一個大胖子的時候），我都會有種英武的錯覺，其實雖然明知安全還是提心吊膽的。每次在上面見到的風景都不同，再沒有比工地更稍縱即逝的空間了。從天窗裡窺見地面層施作水泥樓板，一半已經完成，只待打磨，另一半還只有鋼筋，從高往下看，未完成的這半有更多的細節更多的深度，幾乎更加美麗。下個星期再來，那一層層的結構都會被覆蓋，最後會被在乎的，就是表面隱隱反光的色度光澤，真正是再膚淺不過的一層。

一個案子三年，朝夕相處，結構管路外部防水內部細節全都背在腦裡，然後等落成那天，一切嘎然停止，距離瞬間拉開，自己的案子也常不得其門而入。是在工地的時候，我比較容易莫名感慨而珍惜自己的工作，是因為這工作所以可以看到還開膛剖肚的建築。這階段的騙術很少，沒有設計階段的模擬彩視，沒有落成時候photoshop加持的雜誌美照，一切都很硬，不見得很美，但是再真實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