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島國

印度同事打開 Google map ，放大印度東北 Arunachal Pradesh，指著邊界的虛線滿是不悅地對我說，你看，中印邊界莫名其妙消失變成虛線了，就因為中國宣稱 Arunachal Pradesh 是他們的領土，你念念看這地名，到底和中國有什麼關係。我笑笑問他，中國人是不是翻出了什麼幾千年前的史書，指證歷歷說歷史因緣那塊地屬於中國。

然後我把地圖移到台灣，當然，如果沒有台灣海峽這種地理屏障，世界地圖上台灣和中國也不會有邊界，如果 Google map 的世界地圖有上色，我也不懷疑台灣會被上成中國的一塊。他和我相處一陣子了，知道如果我被問到是不是中國人，我必也正名乎一定會說我是台灣人。但每當有人更深入問下去，我不得不更深入一點且誠實地回答，台灣與中國的問題是在於台灣內部的爭議，台灣內部有不少人不介意被中國統一，而且還選了個擺明了以終統為目標的總統。實是情何以堪的回答。

同事很好奇，為什麼有人會想被統一。很難回答的問題，我試著從我們從小被欺騙的歷史教育說起，怎麼從小每個人都認真地覺得自己是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擁有五千年悠久的歷史，認同建立了以後難以被挑戰改變，如何地被教育成講北京話當中國人比操著台語當台灣人來得高級。然後他問，那麼當初中國（應該是中國國民黨）是怎麼進入台灣的，嗯，我想，是被張著雙手迎接進來的吧。

如果說上一世代的留學生是在出國以後才認知到台灣是獨立的存在，關於台灣人台灣文化被打壓，政治上的一黨獨大，一切一切都在開放自由的國度裡顯得錯誤。那麼我們這個世代的留學生，認知到的可能是一種更矛盾的境況。對我來說，直到在異國住得夠久了，我才開始體會普通（權貴份子以外）外省人的心情，一種有遙遠故鄉的牽掛，故鄉再狗屁倒灶的事情對外也忍不住想溫柔描述掩飾寒傖。歷史上的前因後果，畢竟不是一判是非可以拍板定案。張手迎來的也可能是很深的痛，我們這一代恰恰又再經歷了一次歷史深層的反諷。萬惡的國民黨都下台過了，人間樂園也沒有出現。我所面對這些窘迫的現實，都不是用從前單方向的論述可以解釋的。

當然，還是可以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們的教科書史觀似乎沒有太大的進步，保守勢力掌握的資源仍然龐大而無孔不入。很久以前看小S 在某節目上虧別人說「你不知道那個小學課本就有寫過嗎？」我突然明白，越是說自己不愛念書的人，越是相信課本上說的一切。 我可以說，大眾仍然是被教科書茶毒的大眾，覺醒太少遺毒太深（多麼共產黨式的用詞）。然而同樣的說詞，就算面對的是換湯不換藥的境況，二十年前也許有力道，二十年後卻只有顯得虛弱。

出於世故，出於過多的感性，面對議題總是要求自己理解各方立場，說是好聽在於理解差異，其實是不負責任，面對所有議題也無法理出結論。尤其是切身的島國身世現況與未來。面對外人天真的提問，我尷尬無語，無法找到足以描述我出身之島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