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2011

〈花與淚與河流〉

淡水河岸的沙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種了草皮的水泥,圍籬還沒拆,另一邊還有怪手是現在進行式。沒有很久以前還拍過,停在沙洲上的藍青色小漁船不見蹤影,淡水河看起來好深,好遠,是條浩浩盪盪的大河。颱風將至,時陰時晴,潮很滿,沒有了沙洲的調節作用,潮滿到直接淹上了步道,馬階像蹲在水裡,看起來姿態低得卑微。

汗流夾背,且河邊的景象讓我憤怒。默默被水泥鞏固的岸就是河川被整治了的功蹟嗎?做一個破壞河岸水文的工程能圖利多少人,傷害的水岸卻可能永遠無法復原。那片沙洲到底是礙著誰的事,竟這樣慘遭滅頂。沒有了沙洲與舢舨,只剩下河岸夜市大街的淡水還是淡水嗎?

所幸我要探望的磚牆還在,二樓書店有河也還在。

喜歡有河樓梯上去迎面而來的那架書,書籍排序選取就像是充實版的家裡書櫃,每一本家裡缺的,都有想帶回家的衝動。是見到那一架有點熟悉的書,快被艷陽火上加油燒到沸騰的情緒才慢慢緩和下來。還好,有些新的變化讓我憤怒,但也有些新的事物值得欣喜,有河這家對滄桑淡水還算新的書店屬於後者。

而且有些書的緣份,是需要牽成的。在書架上看到幾天前在花蓮來不及去到工作室找書的《O'Rip》雜誌集結本《通往花蓮的秘境》,還有一度想買但久了又忘了吳明益的《家離水邊那麼近》,在書架上看到這些書名好像被指認出什麼心底秘密一樣,偷偷看看左右,羞赧地把書取下。還有當然,到有河是為了買隱匿的詩集。連同朋友託的,一次買了五本,結帳的時候都要不好意思了起來。

然後我在架上看見了陳克華詩集《花與淚與河流》,有點暈眩,我並不知道高中時候曾經剪報手抄並且背頌過的詩,後來出版成詩集,並且,顯然詩人也對這首詩情有獨鍾,把它當作了書名。「你確已熄滅 同時也熄滅我」熟悉的詩句在鉛字裡柔順溢開,「你深深知道我 除了我的等待 除了我如約的盛開」那時我一邊抄詩一邊流淚,為了青春期過剩的荷爾蒙,詩人華美的文字,和後來如詛咒般長伴左右的等待。

「你要求的是第一千零一遍
我將依然盛開,以重重疊疊的手勢
綿延前世的記憶
那時你曾攜來火種與青苗

苗長成我
而你在火中尋找
無法燒成灰燼的眼淚
無法蜿蜒成河流的痛楚」

曾經我初讀一首詩,翻來覆去努力解讀詩人關於前世來生死去復活的種種,品嘗強說愁的傷痛。其實正值奮不顧身盛開的年華,又想理解火種與青苗。

就這樣我突然撞見於我而言充滿獨一回憶的一首詩。當我讀到「無法蜿蜒成河流的痛楚」時,仍然有落淚的衝動,這次卻與詩人的內心無關,與前後語句無關,這句話,多像是為門口那條面目全非的河流所訴說,一條真實的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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