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4.2011

後山

花蓮於我是陌生地,遙遠的後山,只有幾次短暫的經過。讀施叔青《風前塵埃》時,被深山幽谷裡來去的太魯閣族所吸引,想像中那片深深的山卻和印象裡風景明信片般的景致切片兜不起來,我從來只是淺淺的觀光客,不懂山裡的靈,不了解土地的歷史。

然後我們來到花蓮,三天兩夜,坐太魯閣號從台北來的觀光客。盛暑的天空藍白分明,迎面而來的暑氣幾乎無處可躲,坐了十三個小時的飛機回到台北,這時候卻想深吸一口氣,再嘆「終於離開台北了」。

時光書店是飯後第一站,市區巷子裡的三角窗,漆成黃色的木頭老房子,店裡養了水火不容的店貓店狗。一排洪範小開本的書好像帶人回到國中時代,那時候書還小本得多,也不常見混版面的大字版,每一本書都兩百頁上下,翻開來並不費力,早餐桌上翻著正好。在時光買了本沒有詩的詩刊《出詩》,詩刊都很難銷售了,一本教人怎麼讓詩見天日的沒有詩詩刊,究竟對象除了我這樣無聊的觀光客還有誰?是那些人在台灣的那個角落發想了一本沒有詩的關於詩刊?

後山熱到發昏的暑氣週末還配上滿滿的人潮,本來想住面海的民宿最後卻來到偏遠的鯉魚潭。磨磨菇菇到民宿喝了好喝的奶茶,放好行李,再到潭上的時候,潭上仲夏音樂節已經開始了。這恐怕是最短的音樂節了,沒有燈光,沒有舞台,在潭上浮板擺了不到兩百張椅子,兩個人的演奏/唱,一個半小時。

我們懶散地在岸邊堤上坐著,沒進到音樂中心,有時又起來走走晃晃,想靠水邊一點吹風。聽到的第一首歌名是「我的高中同學」,嗯,是在暗示我們什麼緣份嗎?後來知道劉克襄就坐在那一兩百個位子之中。去年去侯硐遇到了吳念真,今年遇到劉克襄,下次如果遇到小野還是陳克華,高中的記憶就真的要被填滿了(當然還有不可能遇到的邱妙津。)

行程裡似乎隱隱牽著懷舊的線,市區裡晚餐到了一家原本在天母,高中時候會去的餐廳海豚灣。和餐廳老闆聊了起來,在台北時一天要為餐廳工作十四五個小時,搬到花蓮以後,一天工作八小時,週休一日,生活品質突然好了起來,有時間四處走玩,兩三年過去,花蓮都快玩遍,開始往台東去。晚餐後依老闆的建議到在地人看花蓮夜景的楓林步道,一看之下,大夥兒大為吃驚:好稀疏的夜景啊!稀疏但原來是寬闊的,和台北盆地被圈起的晶亮不同,寬闊但又是淺的,再往遠處一點一片黑暗就是太平洋了。跨過了一座山,我們面向一片不同的海。

後來幾天我們從縱谷往南又沿海濱往北,大好的天氣裡西邊山頂還總是雲霧渺渺,雲深不知處是不是就是太魯閣族對抗殖民日本官兵的天險?施叔青書裡描述那場我從不知道的太魯閣之役,幾近滅族的慘烈戰役,我為自己的無知慚愧,也不禁傾心能聽懂山林的族人,現實裡卻只是在平地遙遙地看,遠遠地想。甚至吉野移民村的慶修院也只是另一個停駐又錯過的點,重刻的八十八尊佛像於我只有門縫裡一瞥的緣份。

花蓮的海,一直在楊牧的詩裡和散文裡讀到的,很嚮往。常常覺得西海岸的海水是黑的,東岸太平洋則是藍色的海。黃昏來到七星潭,海水介於藍和黑之間,幾乎沒有人下水,後來自己到了水邊就知道原因了,卵石被浪一沖,打到腳上只有痛而已,一點也沒有戲水時海浪海沙沖來被輕輕撫摸的溫柔。那就撿石頭吧,七星潭必做的事,撿撿又丟回去,揮揮衣袖也不帶走一粒卵石。

吃了液香扁食、公正包子(的蒸餃)、古早麵,逛了市區裡的小店,舊書鋪子,翻了有趣的地方雜誌《O'Rip》(一個離開台北的人在花蓮辦的刊物),在很舒服的松園別館也晃盪了半天。兩個小時十分鐘的車程之外,花蓮成了不再那麼遠的後山。但日出的確是早的,高中同學夜裡聊完天入睡,沒有幾個小時天又亮了。應該要悠閒的花蓮也是我睡眠不足的花蓮。

後來,回到都市以後,發現那本有關詩刊是台北的唐山出版社發行的,我那些關於遠離都市種種的幻想,其實正正是個都市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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