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2011

男舞者在臺上一個抬手挺胸的動作,整個人像一隻開屏的孔雀展開在那裡,昂首挺住身段,手掌一翻一翻,像是在說,跟我來吧。腳跺地,一跺,兩跺,接著快速地像機關槍不停點地,身還是挺立的,像是求偶的姿態。

我想這舞本來是調情求愛用的,身段講究的是一種像鳥類展示羽毛一樣的炫耀昂立,腳踏地的聲音越快,就展示了越利於生存的(性?)能力。的確,觀眾都被挑逗了,在機關槍似的舞步之後,爆出如雷的掌聲。

要去看佛朗明哥舞之前,我在書櫃裡翻找黃碧雲的《血卡門》,遍尋不著,大概是留在台北了。於是看了還在手邊的《沈默。暗啞。微小。》。黃碧雲是作家,舞者,也唱昆曲。她曾經為了學舞去西班牙住了六個月,《血卡門》是她那段跳舞時的故事。

書不在手邊,我只記得她在書裡說腳如何地痛,痛卻還一直跳。所有的佛朗明哥舞者都一樣,並不因為跳久了而不痛,只是習慣了這樣跳。

表演裡舞者每一次激烈地踏地,展示炫目的技巧,我都忍不住想像他們舞鞋裡的腳,女舞者的鞋根很高,鞋看起來很硬,一定是痛的吧。

痛卻還是忍不住想跳。

《沈默。暗啞。微小。》的後記裡,有一段關於她那段學舞與表演的訪談,她提到佛朗明哥舞那段時間在日本很流行,在日本的佛朗明哥舞蹈學校比在西維爾還多,流行起來就是一種你有我也要有的東西,而且「跳佛朗明哥很容易,跳得好很難,但開始的時候很容易,還有那些裙子,那些鞋,那些花,那些全都是些容易的姿勢。」

舞團上場,那些裙子,那些鞋,那些花都上場了,是這麼繽紛又俗艷的組合,不因為舞的精湛而有改變。又或許,那些舞其實並不是精湛的。我無法分辨那些是容易的姿勢,卻還是太輕易地看出和領團的男舞者Jose Porcel 比起來,其它人的舞藝差了一大截。

舞團裡有一名女扮男裝的舞者。因為書的緣故,我一直覺得佛朗明哥舞是以女舞者為中心的舞,拍手,踢腿,帶著煙視媚行的勾人眼神。我因此難以不去猜測,為什麼要去跳男性的角色呢?而且即使穿上了男裝,舞的是傳統的男舞動作,每回她一轉身,我就從腰部扭動看出破綻,藏不住的柔美姿態,恐怕不容易以後天的訓練改造。

我想像她因為有喜歡的女舞者,因此轉換角色想與之對舞。或者因為戀慕男老師,想從舞裡面理解他。又或者女舞者間的競爭太激烈,她因而退到了第二線。或者,也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只是因為這舞團領團主演的是男舞者,學習男舞是最好的選擇。

樂團在舞台後半一字排開,鼓手,男女歌者,兩把吉他和一隻長笛。音樂的緣故,讓這激烈熱鬧又俗麗的舞,永遠帶了一點滄桑。吉他的情歌我曾在西班牙古城的廣場裡領略過,但沒有想過長笛的音色不是無憂的雀鳥般,而是這樣有點淒惋的,歌聲載了很多古老且遙遠的故事,可惜我無法理解。

Porcel 的獨舞。我原以為獨舞是一種孤獨的演繹,但他不是,那是他吸引萬千目光的舞台,舞到激烈處,甚至連音樂都停了,磁石般吸引所有目光正是他要的,他知道他很好看,高大挺拔,舉手投足就有萬千媚力(這麼天生的表演者讓他的學生看起來全都前途無望)。

姿態,他的每個動作都是姿態的展演,真是一種驕傲的舞。

「我是那麼一個驕傲而造作的人,所有的追求只不過是一個姿勢。」黃碧雲這樣說,舞,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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