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013

香港。二。

從天星小輪上看香港島,岸邊高樓後不遠,即是延綿丘陵,而且島嶼北邊已算是島上大片的平地。對香港地形的形容,多半第一句就是「山多平地少」,「多山崎嶇」,窮山態勢。所幸水並不惡,同樣的山在海平面底下成了天然良港,港深水闊少淤積,群山圍繞幾無風浪,良港成為世界進入中國的入口。是維多利亞港將港市推上了世界的舞台。

耶誕節的早上,我們到澳洲牛奶公司吃燉蛋。這天香港放假,香港朋友常跟我說香港有全世界最多的國定假日,自英殖民以來,西方節日放,慶祝耶誕當然是其一,中國節日也放,佛誕也是其一,真正四海一家,放假起來一點差別待遇都沒有。放假日早上,店門口排了長長的隊,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居多,我以為他們也是來吃著名的燉奶燉蛋,排進店裡才看到人們是來這裡吃早午餐的,烤土司,炒蛋,配上一碗火腿通粉湯,再一杯鴛鴦。不少人單身前來,和人併桌大家各吃各的,也不似那種飲茶文化,捧本報紙看上半天,店裡的人各自安安靜靜地吃,連情侶之間都沒什麼對話,吃完拿起桌上的單子門口付完帳就走了。

來的第一天就在茶餐廳裡嚐過這種火腿通粉湯,說真的沒什麼好吃不好吃,罐頭味道,煮得軟軟的通粉,看到就知道什麼味道的東西。據說會有這種食物的出現是因為從前駐地英軍想念家鄉食物,描述給本地廚子,而經過本地廚師以所及食材做出來的版本,就是這碗火腿通粉湯,而時至今日那碗失敗的仿製品竟成了年輕人假日特地出外覓食回味的懷念滋味。

昨夜走過廟街,那裡的確給我商埠的感受,擠滿逛大街的各色人種(當年也許是各地的商人和水手,現在是從世界各個角落湧來的觀光客了),商家擺出各種本地貨色,便宜耳機,小玩具,還有iphone殼之類的,等著來人殺價,等著宰不會殺價的肥羊。然而商埠是說,本地人也在這裡出沒的,矮桌塑膠凳一擺擺到街上的是大排檔,寒風中人們吃的煲仔飯看起來好可口,旁邊彎進去的巷子裡有熱騰騰的芝麻糊杏仁糊。什麼語言什麼態度都見怪不怪的,都是做生意。

白天重走廟街,那些攤子消失無蹤,大排檔也休息中,空盪盪的,像是走進了隔鄰彌敦道的陰影面,這裡陳舊,荒涼,人們無精打睬。就在這冷清破敗的街上,我看到一面黃色的布條,寫著「我與榕樹有個約會」,「請上天台,廟街廿三號天台關注組」,並且畫了一棟漂亮的榕樹。布條後一道窄窄的水泥梯走進公寓深處。那種寫法是熟悉的,有文藝份子參與其中的,對此文字的邀請沒什麼抵抗力,下一刻我已經在黑暗的樓梯拾級而上。

公寓大概已經廢棄,感覺不出有人居住的氣息,樓梯間的燈明明暗暗,樓梯窄而且陡,階與階間我提心吊膽,才終於到了四樓天台。出得天台見兩棵榕樹不知從那長出來的,在屋頂的兩端守望。天台上那間現在漆著紅漆,貼著榕樹照片的小屋從前多半是廁所,現在還可以看出幾間不到一平方公尺的小隔間有墊高的地板。從天台往東望去,可以穿過比較老舊低層的屋與屋,看到彌敦道的高樓。在這擁擠的城市立於天台之上有種異樣的感覺,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樓,而這裡竟然,奢侈地擁有了一小片天空。這公寓不知道能撐到幾時,無所不在的都更想必也對此地有無限美好的未來計畫,於是榕樹關注組對於這些命在旦夕的榕樹,恐怕真的只能關注,留影,記錄了。

一面布條對著陌生人揭露了一點城市不光鮮亮麗的角落,有一點落寞的回憶,有一點背著大街偷偷享有私空間的快活。同時也揭露了城市裡多方人馬的交集,或是永不相見,但似乎在這龍蛇混雜繽紛忙碌的城市裡,不管是什麼,都有人在關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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