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兩年前去聽村上春樹演講的時候，一直被若有若無的河粉味分心。是坐在附近的誰在演講之前光顧了越南河粉店嗎?

他說，二十九歲的時候，突然覺得有東西可以寫了，於是坐下來寫了第一本小說，得了獎，成了小說家。一切都很容易。當然這故事他自己寫很多次了，在神宮球場看養樂多燕子隊比賽，躺在仍是草坪的外野席上，突然想，來寫小說好了。就這樣開始了。

演講中，他念了一段短篇小說＜唐古利燒的盛衰＞（とんがり焼の盛衰），當他緩緩念出時，真希望自己聽得懂日文，想拿原文對照，看看他寫作的語氣到底是什麼。也像賴明珠一樣很多「喔」嗎？

他說，小說是長的好（重的比較好）。新的長篇剛寫完，隔年可以在日本出版，當然會不負眾望地很厚。

《1Q84》出版了，中文版是不負眾望的上中下三冊，超過一千頁的長度，秤斤兩都很有份量的厚度。不知道是他自己寫作的語氣有所轉變，還是賴明珠的譯筆比較流暢了，那些「喔」「啊」之類的語氣詞少很多，旁邊打上黑點的文字也少多了。

但除了很長，可以看出小說家的毅力以外，實在看不出這本小說的意圖在那裡。到底是要說莊生夢蝶，Matrix，講外星人，宗教，還是（控訴）家暴。紛紛亂亂的線佈了漫天的線索，卻收不成一個有邏輯的答案。我看到第二集結束已經有點不耐，但還是懷抱著一點希望，也許第三集會出人意外地把一切都收成一個很有力的結局。「為了寫而寫」，HC在 MSN 這樣說。的確，為了突破長度，東拉西扯地寫了這麼多，三本看完，只能說枉費我辛苦扛了這麼重的書遙渡千里。

我還是比較喜歡村上那些關於「我」的書。不管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或是《舞舞舞》，他花了那麼多的筆墨描述那些為「我」所存在的世界，都曾經觸動我的心，甚至在很多時候鼓舞我以一個人的姿態迎戰世界。

我還一直很悵然自己和村上書裡常出現的主人翁幾乎截然不同。那個一直功課維持得不太好也不太壞，並不特別靈巧，卻對某些事情有敏銳的判斷力，比方說能明確地分辨出調酒師天份的「我」。而我幾乎就是他書裡直指的那種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對事物很有訣竅，事實上對事物的本質一點認知都沒有的俗人。

很顯然，村上還是比較擅於（適於）描寫那樣功課不太好也不太壞的人物，《1Q84》裡的主要人物不管是天吾、青豆、深繪里、或是牛河，雖然都是有某種缺陷的人，但都太優秀了。不知道為什麼就那麼優秀，以小說來說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要那麼優秀，最主要的是，在小說裡，雖然很用力地描寫了，但那些人物還是有樣板的扁平樣貌，或許唯有具有比較巨大缺陷又是反派的牛河才比較有點深度。三本看完，也唯有牛河那不成比例的歪斜大頭還鮮明留在我腦裡。

小說家要能突破界線真的很困難，但如果不去理會小說家動筆自我挑戰的心情，我還是喜歡他那些為了「我」而存在的世界，而不是這個似乎交集很多又無所意義，為了這些和那些「我們」所存在的世界。即使世界裡有兩個月亮，也比不上從前他井裡的一片黑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