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浮線 ── The High Line

宮崎駿在《神隱少女》裡最喜歡的，是列車在淺淺波光裡巡行的那一幕。童話故事的都會版，出現在紐約那被建築俯視，花草地景掩映間的鐵道。

「浮線」（The High Line） 這座穿梭在建築物間，緜延十幾個街廓，仍然繼續成長的高架公園，無疑是紐約這大都會浪漫發想與高度實踐力總合的精采創作。

高架鐵道原來是為避免平面道路交通混亂而造，縱貫紐約西區，從Spring St. 往北一直到三十四街，跨越二十多個街廓。一九三四年到一九八０年間，高架鐵道是工業區裡運輸的命脈，行駛在樓和樓之間，甚至直接穿越建築物。

但隨著都市的現代化，交通方式的改變，卡車普及，地區使用型態轉變，鐵道終於在一九八０年完全廢棄，仍然矗立街頭不過已經成了歷史，每一天都面臨即將被拆除的可能。

新的生命卻悄悄在無人發覺之際爬上了歷史殘留的痕跡，廢棄鐵道無人管理，經年累月在都市裡自由呼吸生長，等到再為人重新發現，已經成了一條高架綠帶，像是天空之城的大樹一樣，長成一條綠色血管貫串曾經的工業街區。

經過「浮線之友」（Friends of the High Line, FHL）這個私人非營利組織十年奔走，甚至由組織提供養護及90%以上的維護經費，終於得到紐約市政府的合作，保留了面臨拆除命運的浮線。二００九年，在國際競圖之後重整的浮線，正式開放成市民的公園。

我到的這天，從鐵道穿越建築物的雀兒喜市場（Chelsea Market）附近上樓（上道？），風和日暖，線型的公園一路走去都是人，像我一樣拿著相機來觀光的很多，穿著運動服來溜狗的很多，也有牽著手的推在車裡的一家大小悠閒散步的。沿線都有漂亮的長木凳，隨時可以找到喜歡的，而且空著的角落坐著。

在景觀建築師 James Corner 和建築師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操刀下重生的浮線，不管是整體規畫，大規模的整修，還是細部設計，都讓人驚艷。維持了絕對的線性，硬鋪面都是縱向排列，然後聰明地像手指一樣間隔伸進綠帶，軟化了綠帶和鋪面的交界。縱向的硬鋪面，三度空間往上一轉折，就成了長凳。水也是縱向的，保存的鐵軌也是縱向的，縱向的植栽帶，縱向的鋪面，一目瞭然，一以貫之。

沿線往北，每個轉折帶出不同的區段，植被不同 ，寬窄不同，功能不同。有的向下延展成大階梯，下面的都市大馬路就成了真正車水馬龍的舞台。有的區段用回收枕木堆成向上的階梯座位，因為比人來人往的步道高，竟也就有點隱私角落的味道。有的區段看起來看之前沒有太大不同，但突然旁邊樹與樹間架了好多座鳥屋，人們忍不住停下腳步找鳥的蹤影。也有一段，完全保留了鐵道被植物佔領的樣子，步道在其間架高而行。

一路走下去變化多端，一點不覺得單調，反而期待多走幾步會有新的發現，大約就是劉姥姥逛大觀園。植物好看，應該大多是原生種的植物，卻也每一區段變化，有些地方是草原，有些點綴了小花，有的有了垂直的高度。旁邊的建築物好看，走在每棟樓的背面，有時候偷窺院子裡的擺設，有時候被高樓包夾。人也好看，什麼年齡層都有，時間近午，有人在上面野餐，有人戴著耳機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木階上有人在打盹 。設計很稱職地做了漂亮的背景，主角是人們。

從中央公園到浮線公園，經過了整整一百五十年。從政商名流要求政府畫地強制徵收，平地造大公園，到市民於都市縫隙間，拒絕拆除過去，以實力保存了時間和自然的痕跡。這裡是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