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要收穫請早起。

清晨六點到北方的納帕谷，天還全黑，下了車頓時被冷冽的空氣沒頂，九月的清晨這麼冷，穿了四層衣物，冰冷的空氣含著水氣還是一層一層滲進去，冷到咬著牙關，沒有人想說話。

白酒葡萄夏多內掛在藤蔓上，遠比想像中的更多更密，比較靠近根部的下層果實都已經熟了，飽脹的果實有點透明，透著成熟的金黃色，上層的那些則還青青綠綠，有待發育的樣子。幾個星期前，確定葡萄甜度已接近採收期的時候，開始摘剪下層的葉子，讓果實短期有限度地接受太陽直射，果實被陽光灼傷以後，像是燙傷的皮膚，曬出了褐色的疤。以往在市場裡不屑一顧，挑掉那些帶著醜醜的褐色疤痕葡萄，其實是最甜的。一邊剪葡萄，一邊吃，吃過以後，那些帶著褐色皮膚的白葡萄不但不顯得醜，反而像是一串異色的寶石，在露水裡閃閃發亮。

手在藤蔓裡穿梭，挑選結蒂處變色開始木質化已經成熟的葡萄，常常也得撥開蜘蛛網，拍掉在果子上的小蟲。但還好沒看見瓢蟲，據說要是不小心釀酒時摻進了瓢蟲，那味道是讓人不敢領教的。

一邊採一邊吃，不同樣貌的葡萄真的有不同的滋味，曬過的葡萄甜度很高，同樣成熟但沒被曬到的葡萄卻好像更能嚐到葡萄本身的細緻味道，還青青綠綠的年輕葡萄比較酸皮也比較澀，也有在枝上就稍微乾了的葡萄，可以說也是有點壞了，但是會有葡萄乾般的風味。葡萄的皮很厚，用力吸吮可以嚐到比果肉更有層次的味道，有點礦物質的，一點點澀。葡萄籽也可吃，輕輕一咬就碎了，並不苦，有點淡淡的土壤味道。

太陽從山頭昇起，葡萄園的景色在閃爍的晨光裡浪漫又夢幻，這季節葡萄葉剛剛開始變色，從小丘望向谷地，會在心裡興起大地之嘆。當然，這是業餘採收工人慢動作下的多餘閑情。在我們剛到達，忍不住抱怨冷得要死的清晨六點，那些職業達人們早已上工一段時間，成排的葡萄之間，已經有滿滿一桶一桶的葡萄了。

採好的葡萄馬上送進手搖機器去枝，很簡單原始的機器，就放在大塑膠桶上，葡萄經過葉片旋轉幾次，果實掉進塑膠桶裡，莖枝從螺旋葉尾端吐出。一開始大家還興沖沖搶著要搖機器，幾桶葡萄下來，我就放棄把這工作交給壯丁解決。

去過枝葉的果實同時皮也破了，失去保護的葡萄必須馬上壓榨。把桶裡的葡萄倒進水壓式榨汁機器，在水壓還沒啟動以前，光是重力壓破的葡萄會流出非常甜美的初榨第一道汁，我喝了一口才恍然大悟，很喜歡的葡萄酒等級葡萄汁，原來就是這種壓榨出的葡萄汁，清澈的外觀和味道和自己在家裡打新鮮果汁連皮帶籽全都打碎在一起的混濁模樣不同。

開啟水壓以後，得不停試喝果汁的味道（真好的藉口），要是壓過頭了，甜度降低，皮和籽的澀味也會太重。難就難在什麼才是剛好的平衡，從果汁的味道調出酒的層次。這我當然是不懂的，只是跟著喝，跟著胡亂品頭論足，到後來的確味道和初始的甜美不太一樣，但是還是每杯都好喝啊 ！

榨好的汁倒進定溫冷藏的酒桶，靜待沈澱，幾天以後才能開始釀造。

之後是大量的刷刷洗洗，收成美好但其實是勞力活。處理大量沈甸甸的果實，搬運沈重的機台，操作，清潔。在太陽昇起的那刻，一片光芒閃耀之中，我簡直像是演在米勒的晚禱裡一樣，覺得自己是那辛勤的農婦，有深刻的背影與心靈。當然事實上是沒有的，其實就是貪吃鬼一年一度的小勞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