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 第四天

從現代美術館 MoMA 走出來的時候，天還沒有全黑，路上的人似乎都開始往同一個方向走，是一種倦鳥歸巢的步伐，結束一個星期一，總是如釋重負。

擺脫了昨天的潮濕狼狽低迷氣氛，今天意外順利。早上參觀完心儀的事務所，在人很少的巧克力店 La Maison Du Chocolat 享受法國小圓餅 Macaron 加上熱巧克力早餐，雖然後來一邊和店員聊天，在店裡流連忘返有點誤了時間，早餐結束就直奔 Le Bernardin 赴午餐約，這實在也一點沒得抱怨。

午餐後換回好走的球鞋，走過兩條街，進到 MoMA。事先訂了票，繞過長長的排隊人群直接進了展區，很少看到人這麼多的美術館，展區裡面人潮一般洶湧。八年前紐約行的時候， MoMA 本館正在大規模整建，因此緣慳，只能到 MoMA QNS 的臨時展館東張西望，今天的朝聖圓了當年的缺（不過又留下了新的缺──位在長島的 P.S. 1）。

相對於古典畫作總是讓我昏昏欲睡，逛現代藝術的時候，我常常興高采烈，雖然似懂非懂，卻以隨便猜測作者用意為樂。那些藝術作品好像常常對我說，來吧，讓我們不要理會規則，也不要理會美感了，盡情玩耍吧！你可以像奈良美智筆下的小女孩，帶著挑釁的眼神，看向世界，也可以像村上龍尖齒娃娃的大笑臉，大搖大擺闖盪世界。

印象派畫作在這裡算是古董級的展品，那些被拒於官方沙龍展以外，相濡以沫的畫家們，應該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的叛逆都變成了另一種標準，高陳於不同的殿堂之上。我依然喜歡高更，卻不像從前那麼喜歡梵谷。然後意外地發現，隨著年紀漸長，從前不特別喜歡的克林姆和羅梭，他們的華麗迷幻，變得非常可親。

穿梭在豐富的展覽之間，有的喜歡有的讓我心生厭煩，繪畫雕塑影像建築傢俱，接踵而來。里維拉磅礡的壁畫特展之後，轉個彎過個橋就開始猜測那個奇奇怪怪的捲梯是不是從前設計給未來逃生之用。從印象派畫作出來上個樓，半層樓 Cindy Sherman 的變裝照。

還好有過道間挑高的空間和大量的白牆，讓人在目不暇給的藝術品交錯眼前之間，可以有呼吸的空間。

美術館博物館是建築師很喜歡的建案類型，但仔細看看大部分的案子，展間能夠發揮的設計空間很有限，除了畢爾包古根漢裡Richard Serra 的常設展間，蓋瑞的弧線設計和展品渾然天成，互相呼應，這樣少數的例子，大部分的展間為求應用的彈性，都是個方方的盒子。偶爾有良好的外在條件，可能可以有漂亮的天然採光反射進覽間，但很多時間天然採光也可遇不可求。

於是設計好玩之處，往往展現在這些非展覽空間，人和人相遇的地方。MoMA 的過道非常好玩，不是只會玩透明一個把戲而已，也有更引人暇思的遮蓋框景。動線圍繞一二樓挑空大廳，向中庭的那一面是橋和日光，相對樓梯的那一面，垂直開口框住了樓梯上下律動的一個段落，左右是展間的背面，大面的牆和偶爾小小的開窗，有點幽默地洩露一點展覽天機。

走完全館，剛好也到了閉館時間。下一站，西村的日本燒肉 Takashi（結果還沒到地鐵就先被Uniqlo 吸進去）。

星期一的晚上，店裡照樣有人排隊，留了名字以後到附近四處溜達。小路小巷裡，大部分都是四五層樓高磚造的住宅，路樹剛發嫩芽，在向晚的天空裡依然欣欣向榮，紅磚綠葉，很舒服的地方。一樓有些是店家，幾乎都打烊了，店家們似乎有點歲月，格子窗矇矓不清的，也不知道日裡是不是真的有生意。大一點的路上看到英國服飾牌子 Reiss，進去晃晃，店裡也變成一種溫溫慢慢的調子，不太習慣，這地方好像會把什麼店都變成這裡的店。

餐廳後面有家劇院，年輕人進進出出，不知道上演的是什麼。再往下走去，窺探屋裡，這家兩人正要用餐，在廚房和餐桌間來回。隔壁剛才經過，從矇矓的窗裡看到一個年輕女子在看電視，再經過一次的時候，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我也懂的，星期一真的好累啊。

幾乎每個街角都有一家小小的餐廳，餐廳門口無一例外都貼了一些推薦，裡面大多熱絡，沒有什麼空桌。這裡的人很常外食吧，真享受，每桌上都有酒。

這麼美麗的街區，仔細看，就會發現，和紐約每個街角一樣，有被偷到幾乎什麼也不剩的腳踏車，到處是一堆一堆黑色垃圾袋小山。不太懂為什麼紐約做不到垃圾不落地，什麼高級住宅區也是一樣，門口常常一疊垃圾小山。氣溫高一點的時候，這城市還真的是個很有味道的城市。而穿著時髦的男人女人們，就這麼神色自若地在垃圾堆和垃圾堆之間，輕盈迅捷地移動。

不久之後，我們坐在燒肉店的吧台，煙霧裡面映著熱爐喝冰涼的生啤酒，烤安格斯和牛混種牛。一天就要結束了，一個旅程快要畫下終點。

這時候其實我更想要自己啪地一聲拉開罐裝啤酒扣環，仰起下巴大喝一口以後暢快地嘆口氣，啊，紐約啊紐約。